葛山(6)
她喜欢曲明杰喜欢得神魂颠倒,她哥哥软禁她,她就绝食,何仲平心也狠,任她水米不进,终于撑不住送进医院。他提了水果鲜花,带着他娘煨的小米粥去广慈医院看她,到地方才知道她烧得嗓子化脓,话说不了,饭咽不下。见她人躺在床上,早瘦得脱相,眼窝深深凹陷,脸色蜡黄,手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心揪着疼,不忍心看她作践自己,没待两分钟出了病房,求何仲平让曲明杰过来看看她。何仲平这才后知后觉郑家小少爷喜欢上碧莹了,他跟个没事人似的,“你们那些同学早替碧莹通风报信了,曲明杰不愿意探病,说碧莹缓缓就能好,自己来看反而坐实外面的谣言。这事儿现在到头了,碧莹伤心一阵子,兴许不久能忘了他。她恨我就恨我吧,等她懂事了就知道我这是为她好。她才二十一岁,往后多的是好男子供她选择,我不能看她折在曲明杰身上,后悔一辈子。”
今天见她气色好多了,脸上总算回来点肉,乌黑的眼圈也消了,可半年前还贴身的薄绸长衫像个麻袋挂在她身上,人也变得不爱笑。见客人是他,冲着何仲平瘪嘴,“我说有什么贵客呢,你还破天荒请湖北厨子来。”,转过头对着他讲:“你面子可真大,我们家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吃楚菜,今天沾你的光才吃一回。”
“我的学生面子当然大。你少挖苦济中,你前段时间病刚好,请来师傅也吃不下。”
席上都是家常菜,抱蛋饺、藕夹、粉蒸肉、滑鱼片、珍珠圆子,这几道菜何母在时经常烧给兄妹二人吃,是碧莹的心头好。碧莹一碗饭吃得很快见底,可惜大病初愈,不能像以前敞开怀吃上两三碗饭,眼瞅着别人大快朵颐。
何家的规矩,吃完饭不能下桌,要等席上人吃完了方可散席。平时就碧莹和何仲平两人吃饭,自然不必拘束,今天有客人在,碧莹不好离席。三人间的气氛些许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好,可把碧莹闷坏了。
趁着仲平接电话的功夫,碧莹悄声对郑达远说:“你快点吃啊!”
于是何仲平回来看见郑达远闷头扒饭,顾不得夹菜。“济中,菜不合你胃口?”
“合胃口,楚菜好吃得很!”
“碧莹病刚好,准备的菜是有点清淡了,招待不周。等你冬天从军校毕业,红藕和菜苔也上市了,我露一手,做排骨莲藕汤和菜苔烧腊肉,不嫌弃到时候再过来家里吃饭,我还有两瓶茅台等着和你喝!”
“还要来?你别吃垮我们家。”
“我不亏你的,你一年的核桃、苹果、吊柿饼我都能包圆。”
碧莹嘴撅了撅,口是心非道:“谁稀罕你那些山货!”
“那上次是谁喝完济中带来的小米粥?”何仲平故意戳破她。
碧莹又羞又臊,说了句“你们吃吧。”便逃回客厅。
“上海时新玩意儿多,洋烟洋酒洋茶都不缺,就是缺你带的这些吃食,又质朴,又营养。碧莹病中多少人送来凯司令的饼干蛋糕,她都不吃,就爱喝你家熬的小米粥。中国人,中国胃,还是得吃五谷杂粮。她是个小孩心性,说话作不了数,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她。”
没等郑达远咂摸出“以后”的意味,何仲平便以水代酒敬了他一杯。热水入肚,他恍然大悟,何仲平这是撮合他和碧莹呢,一时间竟有些不可置信,可这酒席、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顺水推舟,他不敢多想,立马回道:“我一定照顾好碧莹!”
番外 碧莹的故事(二)
昏昏沉沉中,她脑海中慢慢浮出晚香玉的花语:危险的快乐。
客厅玻璃瓶中的晚香玉开了四朵,黄蕊白瓣,还有两脉绿白色的花苞紧紧闭合着,这花叫丰玉,是碧莹今早去门口的花店买的,老板说伺弄的好可以开十天。厅里静得只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暮色四合,晚香玉的香气愈发馥郁,稠密的香气借着七窍钻进人体内,浓烈得令人头痛。
她趴在绿罩台灯下,桌面上摆着白天用来打发时间的玻璃跳棋,她现在一个人能够玩六个人的棋局。碧莹透过圆润剔透的玻璃球看那晚香玉,连同晚香玉在的世界竟颠了个,她睁大眼想仔细瞅瞅,发现玻璃球里的世界还是变形扭曲的。那花瓶的轮廓没有棱角,拉扯得像一滩水迹。她伸出食指,捻一颗棋子,许是她病得久了,人也变得怕冷,玻璃球凉涔涔的触感令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从前时常抱着这盘跳棋找他玩,她执绿,他执白,坐在廊下,一个午休能玩三四局。他也劝她学学难度高一些、大人一些的棋,她却很乐意一直玩跳棋,双方十歩棋以内交涉,谁也不用离谁太远。碧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偏趴在桌上不想动弹,口鼻溢满了晚香玉的花香,捕捉不到一丝的氧气,昏昏沉沉中,她脑海中慢慢浮出晚香玉的花语:危险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