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404)

作者:流花烟雨

他确信面对馨儿的哭诉,穆郡王曾露出过愧疚恻隐,他也不否认,若干年里穆郡王对他的维护全都出自真心,即便是谋逆之行,也在尽力替他筹划:由太子而上位,便是为避免他背逼宫篡位的骂名。自然了,那时他的势力还难有大动作也是实情,是以才急于对他摊牌、谋求他的助力。可问题在于:他并无、亦从无上位的企图,无论是太子还是天子!

穆郡王的狡劣那日他才有所见识,他讲起他的母亲,说她为了子民和亲天启,他是她的血脉,亦应有为南诏子民谋福的胆魄,否则不怕他母亲地下寒心吗?又说嫡子纵为尊,皇长子又何尝不为长?只要臣工爱戴,易而代之有何不妥?从古以来,废储易储的多不胜数(难怪那时,总有针砭太子不解民生、行事独断的,连丁侍中、杜尚书等重臣都偶有微词),更说到他幼时受到的冷落,“父皇不亲,母后不慈,你却要对他们讲什么忠孝?!你让公主……”

“够了!”

他再听不下去——仁慧皇后待他如何,他自有数,不需旁人置喙,说一千道一万,养恩大过生恩,尤其他这从未受过生身人一天庇护的。他告诉穆郡王,“要么,你杀了我,灭口;要么,明日天明,你自去向陛下认罪。”他自幼所受的教导,是礼义廉耻,孝悌忠信,无一字能与谋逆并存,硬要逼他,便是玉石俱焚。

“你以为我不敢吗?!”穆郡王也愤怒,大叫“来人”,费礼海提剑而入……

第182章 星陨(七)

“你以为我不敢吗?!”穆郡王也愤怒,大叫“来人”,费礼海提剑而入……

费礼海的剑未指向他,而是挡在了他和穆郡王之间,负剑长跪,“主子——!这是公主的血脉!”

费礼海一生寡言,当时也只有这一句,却足够他和穆郡王听得清楚、明白:他不会对公主的血脉动手——费礼海的平生,实在是矛盾至极,一面死忠于穆郡王,无人能令他更改分毫,一面又豁出命地护着他,即便后来发现他在暗地培植自己的耳目势力,也未曾向穆郡王泄露,反而尽力替他遮掩,甚而替他物色、安排下了不受穆郡王控辖的近卫,他的一生,夹在他和穆郡王之间,也过得极其艰难吧……

他的举动益发激怒穆郡王,厉斥“你念他是公主血脉,他可也有同等之心?!他离了此间去告发了,你、我、她,这阖府上下,姻亲九族,所有人全都得死!”——穆郡王狡劣,这又是一桩:此话一出,馨儿停了哭责,转化为惊忧,扯着手臂对他跪下了,泣告“俭哥哥不要”,费礼海也弃剑转跪向他,叩破了额头……

书房里闹成这样,竟无一人前来,数年后听说宜王无意中撞破了穆郡王与王晷密谈而被胁从,他唯有冷笑:真不想被人知,自会层层戒严,令人声讯不闻,从何能误入误听?就像馨儿当日,能不受拦阻找到书房里,根本就是穆郡王的有意为之:预防着一旦他不就范,好用她来牵制他! ——子为父隐是伦理纲常,又有越不过去的骨肉亲情,即便事涉谋逆,馨儿也不能、不会举劾穆郡王,否则反是她不被世情所容。正因此,穆郡王才敢对馨儿坦承野心,但对他这为婿的,他无这份把握,是以算计更多。

这些,都是他后来才想通的。

不得不说,穆郡王把他拿捏得很准,算到了他不会罔顾馨儿,也狠不下心置“阖府上下,姻亲九族”于死地。在好容易搀起了馨儿之后,他咬牙退让:穆氏所要的爵位富贵,由他周旋保全,而穆郡王必得摒弃逆心,做忠顺之臣。穆郡王答应了,可也有条件:一旦他做不到承诺,那就管不得他如何,他也答应了——不能谋反,不能首告,进退维谷,除了权宜应承,他还能如何?!

那时他其实怀了侥幸的念头,想先把穆郡王稳下来,再慢慢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日后想来,他竟试图用天理人情唤醒恶念深种之人,实在是可笑至极、也无能至极了,连馨儿都看得清楚,说“俭哥哥你不要白费心思了,我父王已失了良知本性,你救不了他的”。后来他知道了:为了践诺,更为了消弭祸端,他绞尽脑汁,辨局鉴人,暗中策动多方建言,力陈太子的削藩之议会致国基动乱,甚至不惜亲身出面,数次进谏,终使嘉德帝搁置此议——仁慧皇后就是从那时对他生出戒防的,怕他会危及元成的地位,他心知肚明。而结果,是他得到线报:穆郡王在与南诏王暗中勾连……

面对质问,穆郡王还是有话说,道搁置削藩或因时机不成熟,一旦成熟,皇家还是会动手,不预先打算,只能坐以待毙,他联络南诏,只是防着成为俎上鱼肉,只要皇家不绝情,预防之策便永远只是预防……他总是有话说的,还都好似很有道理,一而再、再而三,仿似织了一张密密的网,把他困得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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