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405)

作者:流花烟雨

罢了罢了,不要再想了,连馨儿的哀求、毒誓都能罔顾,如何还能指望他会守诺摒弃逆心?这当中,只可怜了馨儿,在担惊受怕中熬尽了心血,弥留之际犹在喃喃,“父王,你放过俭哥哥吧”,“俭哥哥,你万不可糊涂……,俭哥哥,你保他们的命……”

“殿下!殿下!殿下!”耳畔传来医官急迫的呼喊,跟着又加入女子的声音,散漫的神识为之一凝,是德琳,他挣开倦怠,强睁开眼,“……怎、了?”

“您……,可还觉着冷?”医官偷拭了把汗:眼见着他呼吸时的起伏由腹部上移至胸膛,益短益急,眼角更渗下泪,皆不是好征兆,遂拼了命地唤,只怕他一睡不醒。

“还、好。”冷么?不觉得了,四肢百骸似乎都软软、空空的,仿佛一使力便能飘起来,再无之前被压住了似的沉痛僵硬,“德、琳?”她站得离他多远?怎么只看到虚虚的轮廓?是了,她那般谨慎的个性,人后都恪守规矩礼仪,人前哪会不避嫌?

“您觉着可好些了?”德琳看着医官用金针逐个刺过元俭指尖,而他毫无反应,心愈发揪往一处。听到身后有人大步而入,转头看是她遣人去叫的元成、后头跟着元信,心下略宽,对元信蹲了蹲身见过了,往后让开,令他们兄弟能近前。

元俭未顾及谁来,闭目攒足了一口气,才睁眼道,“无碍。你、接着、弹吧。”言罢力竭,气喘不已。元信失声,“王兄?!”——元成跟他说了所有,未料所见比所想的更危急。

“信、弟?”辨着声音,元俭强抬眼去望,心中却是一凉:元信,怎么也是眉目模糊?……不,不是他们模糊,而是……,他视物不清了!

元俭心中忽然明瞭,顿时百味,却听元成声道,“王兄,待您康复了再指点德琳?”语声带了些焦灼、不容置辩。元俭几欲苦笑:康复?元成是真看不出还是宽慰他?视线勉力凝聚,依稀正见德琳两手脱开元成的检视,似并不赞同他。元成却是手快又握了她腕,托向了他,“此处没有义甲,她手伤了。”

元俭一惊,“抱、歉!”他看不到德琳的伤,可能听出元成的疼。不戴义甲弹这许久的琴,十指怕不是伤痕累累?难怪她后来的琴声不稳,他还一再要她“摁弦要实”,除了歉疚,还是歉疚——他一直都想的是她好、是能帮上她,却不料……

“殿下恕罪。不然等德琳去找了义甲来,再请……”德琳温声,一面以目示意元成,告诉他她能受得住:元俭的情形不好,若需她的琴声伴他最后……

“……不……必、了。过、后、吧。”元俭拼力想笑一笑,亦不知是否笑成了形,却是无比清晰地想到了去岁那个夏夜,他到宫中向嘉德帝报喜——李蕙有孕是名目,探听宫中虚实才是实旨:官场接二连三巨变,矛头针对的是杜尚书,穆郡王却疑心皇家另有图谋,他不能不走这一趟。他从未摆脱得了穆郡王,连馨儿去了,他也只能是以守制之名远离政务,得以推搪了两年多。此后又重复旧路,穆郡王一再地蠢蠢欲动,他一再地推、耗、压制,为了安抚穆郡王,甚而要李蕙手绣茶花衣裙给穆郡王妃祝寿,以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对穆氏从无异心,如此种种,心力交瘁……,是以听到宜王被胁迫时,他乍然一喜,满心冀望宜王会去首告,那么一切昭然,他再不必被裹挟,毕竟宜王与穆郡王间没有丝毫亲缘情谊的牵绊,谁知……

宜王会被盯上,多少亦可算是被他连累吧:大约是穆郡王察觉了他在设法摆脱掌控,便另备下可用的棋子,也是借此向他施压,告诉他“你尽管敷衍推脱,不用你,我照旧能渗入皇族、照旧有事成后以堵天下人之口的傀儡。”——奸佞之人,往往更惧民意,是以才有曹孟德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到了穆郡王这里,便执着于明面上的元氏子弟掌元氏江山,不肯背谋逆篡位之名。

又想得远了。不想了,不想了。

那夜嘉德帝未见他,仁慧皇后说陛下病体虚弱,要他不得对外声张。他过后也如此告诉穆郡王,打消了他的疑虑,也因此最终事发时,穆郡王才那般詈骂……

那夜他未探出嘉德帝是否有疾,却意外探知元成去了行宫,之后查知是因德琳失明,他星夜出宫。那时的情形下,他如此险行,他对德琳的用心,可见一斑了。此时若要德琳带伤弹琴,他怕顾不得他是不是将死之人了……

他和德琳,德琳和他,还真是一样的人,有情义,可更知道取舍,他若能像他们一般,诸事不这么优柔寡断……,好在,他果决了一回,平生唯一一次果决,便是今次,元成活着,她也活着,如此,便好,别的,都不重要了……不、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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