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402)

作者:流花烟雨

宫人们的厌弃其实是从那日开始的,而非后来的“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儿”——许多年里,他不知道,许多年后,忽然知道了,却,宁愿不知道,宁愿曾经遭遇的所有侧目、轻慢,都是因五岁时皇后娘娘有喜了,如此,他才不那么痛苦……

他的母亲姓孟,号弘玉,恶疾而亡,这是内档里的记录。

“你母亲是为了南诏的子民才和亲天启的,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子。”这是穆郡王所说。

若穆郡王只说了这句,该多好……

“接、着、弹吧。”若干年来刻意不去想的,此时全纷至沓来……,人的头脑里,到底能装下多少事?“看来下功夫了,有长进。”医官在被里置入汤婆子,触手暖意,他松了些牙关,“这样子就好,勿费事了。你不需去见安王?”元成在问医官可否生火盆,都几月了,还用火盆?冷,忍忍就过去了……这一生,许多、许多事不都是忍过去的?

“……好。王兄且养养神,我去交代信弟一番。”

元成出去了。琴声又起,是从头开始,明快富丽,她是故意的吧?避开后半段曲子中的风雷血雨?敏慧又心怀善意的女子啊……,可惜,世间有多少事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呢?若天能从人愿,他最不想遇到、想避开的人是谁?……穆郡王?

穆郡王,他的岳父,曾经,是他最有力的庇护。

元成出生后,他就别殿起居了,不在仁慧皇后眼皮底下,水冷饭凉之类的一点点儿多起来——那时费礼海还只是二等内侍——,他责问了管事嬷嬷,纰漏却是越发多了,再责,依然故我,倒是更多内侍、侍女们的胆子大起来,值守、洒扫都时常找不到人。他怒极敦促着管事嬷嬷打罚了几个,总算好了些,偶然听到被打罚的人背地里骂“疯女人”“毒妇”什么的,不解其意便未在意:他又不是女的。后来穆郡王听说了,闯进他的别殿,打落了其中一个的满口牙、踹断了另一个的腿,惊动了整个内宫,嘉德帝、仁慧皇后双双赶到……

那回穆郡王被禁入内宫一个月——这也算处罚?之后他殿中的宫人被撤换了半数,费礼海擢升为总管。经此一事,宫中人看他时更多了一份畏惧,表面上,倒是都恭敬了……后来,他出入朝堂,被封宁王,所到之处,所见皆是笑脸,他也每每含笑回应,只是头脑中始终像有双眼睛,冷冷地、清醒地看着这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想着不知哪一天,他们又会翻脸无情,倒戈相向……

穆郡王闻此大摇其头,笑他谨慎太过,说凭他们的威名声望,谁敢与他们为敌?似乎也是:彼时他是清誉在外的皇长子,深受父皇嘉许、臣工敬服,他是战功等身的郡王爷,姻亲亦全都是豪门望族——嘉德帝曾说他是活的兵书战策,绝非虚夸:最声势赫赫的时候,他亦未忘了飞鸟尽、良弓藏,早早谋划,远交近联,打造了缜密、牢固的权贵人脉网。或许他太相信如此便可高枕无忧,又或许是打造这网的过程太过艰辛,故当发觉苦心经营的一切将轻易被皇家收回,他的愤怒、溃败、不甘才甚于所有,终至于铤而走险。

第181章 星陨(六)

穆郡王的异心其实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流露过,是他轻视了,把那些试探之语当成了酒后抱怨和负气发泄:他为天启浴血半生,谁想到这样的人会离心谋逆?如今,他知道了,人心,从不会一成不变,若有了更在意的,即便从前拼死相护的,也极有可能亲手去摧毁。可惜,他后知后觉,直到搭上了馨儿的命……

馨儿……

是以,再不想遇到,他亦不能避开穆郡王:避开了他,他何以得识馨儿?而若无馨儿,他如何捱得过漫长、孤寂的幼年和少年时期?说到此也要谢仁慧皇后,若非她看到馨儿能令他露出欢悦,才时不时召穆馨入宫,让他能有个玩伴,他和元沔如何能各自解脱?——成年后,元沔曾笑说年少时最头疼的就是皇后娘娘叫陪他:小小的人儿,整天心事重重,说话十有九不理,逗也逗不笑,谁受得了?他笑而不语,不提元沔那时候要么给他讲鬼故事,要么撺掇他翻墙爬树下不来,以致后来一看到她,就想不知又要吃这长姊的什么苦头,避之唯恐不及,哪敢轻易搭言?

馨儿则不同。

馨儿对他的亲近似是天生的:随穆郡王妃入宫庆贺元成百睟时,她还蹒跚学步,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着一个又一个拍手唤她、逗她的大人孩子,咯咯笑着全躲过了,摇摇摆摆“晃”到他跟前儿,一把抱住,仰头看着他,笑弯了眉眼,仿似画上的娃娃,口中咿呀软糯地叫着“的的”(哥哥)——穆郡王妃和宫人纠正要叫“殿下”,嘉德帝阻止了,说小孩子休那些拘管,都叫生分了,两小无猜的挺好。从那时起,馨儿便一直唤他“哥哥”、口齿清楚后又加了他的名儿,叫“俭哥哥”,从童幼时的脆甜响亮,到长大后的端庄、羞涩,一直到……诀别。

上一篇:吃货,快到碗里来! 下一篇:可知佩意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