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173)
她“而是”之后的两句转得突兀,可谓话中有话,尤其是忽然盯向某处的眼神儿,摆明是不满寻衅的,众人不由得都望她所望。众目睽睽下,被望着的人一脸无辜,“沁儿你这话是冲我来的?”
太子元成看样子是正要往外走——大约就是他忽然起身才被元沁看见了,他今夜自请为父母兄弟照顾酒茶馔果,里出外进的极是勤恳,众人却一时想不到他怎么惹到了元沁。元俭知道一些根由,见此要打圆场,元成却不劳旁人费心,自对元沁道,“沁儿,你这话可是令王兄辩无可辩!”说罢向嘉德帝、皇后请命,说要暂时失陪,也去恭候观音的车驾,免得被人觉得他真对谁有成见。
这时候各人都想起了此前的一些传言,明白元沁是在替她的教习抱不平,而太子殿下显然不愿在帝、后面前背这个恶名,那么他们这些旁观者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有反应快的就赶紧借着话头说起了花灯焰火来,恰在这时,城楼外的喧闹人声忽然沉寂下去,一阵悠远清越的佛音梵唱传来,元沁听到了,什么话都不说了,拧身奔向楼栏处,元成向帝、后行了礼,慢悠悠跟在了她后头,元俭略迟疑,也向帝、后告了失陪,跟着出去了,一时间不少妃嫔都停了笑谈,全集中了精神望向外头。嘉德帝若有所思,“沁儿的欲擒故纵‘擒’的不怎么样,这为人作嫁衣倒是‘作’的恰到好处。”
皇后不解望他,嘉德帝轻声,“不觉得正中太子下怀?”皇后看看那个置身公主们中间扶栏外望的身影,心领神会,低声和嘉德帝说起些事情,云贵妃见此知趣地去和柔妃说话了——帝、后都未介意元沁的任性,她也就放心了,尽管莫名觉得帝、后此时的举动有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对于太子而言。
元沁出来的恰是时候,德琳、确切些该说是观音、观音所乘的花车正从街路尽头现身——那辆车最出奇之处在于既无骡马驾辕亦无役夫扛抬,却能慢慢前行,加之外形是一朵接地而生的巨大的莲花,看起来就像在无风而飘、无水自流,原本沉寂下去的人群中瞬间响起惊呼,“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一个个激动得仿若要奔走相告了。
元沁她们见此都有些好笑:她们早知道纱幔垂遮的车腹里藏得有推动车轮的人,自然不觉得稀奇,只是随着车驾越来越近,逐渐能看清车上人的形貌,尽管宫中合练的时候已看过多次,元沁还是不由自主“呀”了一声,元湘听见了,偏头睨她,“你‘呀’什么?”元沁喃喃,“观音果真不需靠金装。”
元湘闻言轻嗤了一声,“这下你还想不想换人了?”
元湘这话有个缘故:当日里皇后娘娘亲指德琳为观音,元沁还挺兴头的,过后、尤其在看了桂尚服为各路神仙预备的服饰以后,她却生出悔意,依她的话说,这观音在盛唐以前皆为男相,即便转了女身,也只能算是中年美妇,要她青春正好的教习来扮中年美妇,怎么说都有些委屈吧?再从装扮上看,那几位教习无不是衣饰华美,钗环明丽,就连织女都是锦衣飘绶,而德琳却只有一袭素袍一顶冠,从哪儿能显出她的光彩来?
她替德琳不值,少不得跟元湘嘀咕,要元湘跟她一块儿去找皇后娘娘,想换个人扮观音。元湘不想仁慧皇后为这样的事伤神,故而极力打消她的念头,说你怎么还小孩子似的、以为看起来斑斓夺目的就是好?那观音是什么地位、那些仙子神女又是什么地位?你怎么连轻重都分不出了?末了说你要就是不如心,那就让徐教习和杜教习换换,让杜教习扮百花仙子好了,结果换来元沁的白眼,说你当我的教习是会夺人之美的?
勉为其难听了元湘的,不再想着换人,可元沁还是不甘心,过后到底是去找桂尚服,把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的话搬了出来,桂尚服只有九个字,“公主,观音不需靠金装。”
元沁在所有的命妇、内官甚至是贵为皇帝、太子的父兄面前都敢无理搅三分,对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命妇却怀着些敬畏,见她毫不通融,且又忙得团团转,也不敢再罗唣,只得怏怏地回去了。
元沁一直以为桂尚服说这话只是为了推拒她,直至今夜今时才感叹桂尚服竟是有先见之明——莲花车上,花心处是莲瓣层层堆生而成的莲台,德琳端坐其上,一手持净瓶,一手结法印,修眉半敛,仿似勘破因果而无嗔怨,慧目微垂,恰如洞悉善恶犹怀慈悲,那般雍容安稳的神气下,竟让人浑然忘了她的年纪、容颜,只想着这是观音,不可轻忽、不可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