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70)
采访了许多人,都是亲身经历地震,十年过去,地震的伤痛在他们身上,都显得轻描淡写。祭拜方式五花八门儿,苦中作乐。
谢别巷给她找的访谈对象不是敷衍,各色工作和家庭背景的人都有。甚至还有羌族村寨里的居民,问及地震,说是家里的小孙女震没了,儿子媳妇儿在城里打工又生了一个男孩儿。
看出来倪芝的迷茫,谢别巷那位在青川县一个居委会工作的朋友边笑边说,“你不懂,我们四川人是地震了爬起来,还要接着打麻将吃火锅的。”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倪芝又收了何沚的邮件,说今年滨大刚评完双一流,整个学术审核机制都提升了一个档次。如果她想进课题组,假期还需要做不少工作。
何沚是劝退型导师,倪芝不是第一次知道。何沚建议她再仔细考虑一下,如果想深造读博,可以继续,如果没有这个打算,她个人建议她量力而行。
倪芝虽然倔,又不是分不清楚找工作和写论文哪个重要。
回了个邮件,表示放弃了。
倪芝想了想,在手机通讯录里,没往下翻几个,就是陈烟桥。
这年头没什么人发短信,她还是发了。
“九月时候你给湄姐扫墓,我能一起吗?”
果然没等到陈烟桥的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1.为什么学校打印店老板大多是湖南人,来自《新化复印产业的生命史》,作者冯军旗。
2.深圳皇岗村这篇论文资料来自社会学视野文章《‘混’在二奶中:一位社会学博士的观察与思考》,作者肖索未。
外行作者尽力了。
既然是七夕刚过,77个红包!
第29章 折耳根
缺了水人就要蔫儿巴, 缺了水的屋子则像蒸屉。
三十来平的房间里,人似乎一同被暑气蒸干了。
赵红一点儿一点儿给陈烟桥的屋子里添水汽, 把烂了的菜叶儿扔了, 暖水壶里添了水,灶台上煮上东西, 又用水喷子在屋里洒了一圈儿水。
她蹲下给蓬莱的盆儿里换了水,蓬莱懒懒地窝进壳儿里,一动不想动。
它主人跟它一样一样, 精神不佳地坐在沙发上。
陈烟桥单手揉太阳穴,另一只手里拿了份不知几个月前的报纸,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这几日赵红每天都过来,要不替他带了饭菜,要不替他随便下点面条儿。他便找了个箱子搁茶几边儿上, 好随时把刻了一半儿的物件和素描本一同塞进去。
虽说欠了余婉湄十年的画儿, 陈烟桥并没有打算画上十厚本子。这些天这般废寝忘食, 不过是他习惯如此。
以前谢别巷还调侃过,兄弟如手足,作品如女人, 未完成作品就像上了一半仍躺在床上的女人。
只不过现在手法生硬,腕力不足, 雕刻出来像寡淡无趣的稚童少女, 聊以慰藉。
厨房里的灶台上,下挂面的水还没开。赵红换完一圈儿水,想起来陈烟桥的习惯, 他的床头柜上永远放一杯水。
不是半夜解渴润嗓,他从不喝,是为了在恍然惊醒时判断是否地震。
赵红提溜着暖壶进了屋。
果然,哈尔滨在北方城市里已经不算极其干燥了,就这样那杯水,也只剩不到半杯。
她边把水重新灌进去,边透过门缝,瞥了眼已经靠着沙发假寐的陈烟桥,心疼他不懂照顾自己,生病以后生活过得一团糟。
蓝白格子的床单沿儿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烧焦的洞,看着像烟头烫出来的。
赵红把暖壶放地上,把床单的皱褶扯平,又把被子叠好。被子和枕头下有两个硬梆梆的本子,她硌了手,才拿出来,随手翻了翻。
赵红愣了愣,一页一页竟是满登登的素描。
沉甸甸的本子,厚重的笔迹。她屏住呼吸,颤抖地抬手去摸,粘了铅笔的碳渍,好像摸到陈烟桥心里的一声喟叹。
她一直是知道陈烟桥有故事的。
这样的男人,每一个呼吸和冷峻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故事。
到后来知道了他的故事。
赵红曾经以为,就算他心里背了许多道枷锁,她已经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了。今日才发觉,她所以为的知道,不过是他可怜她,也可怜自己,才说了几句过往。
她不知道的陈烟桥,竟然是全然陌生的。
这样的画儿,像神仙画的,中央大街、老道外、索菲亚教堂,比她亲眼见的都美。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和她一样层次的小店老板。他不同她讲,不过是不愿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赵红又瞥了眼在沙发上疲惫假寐的陈烟桥,她知道应当放回原处,却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心里愈难受愈想翻看。
颤巍巍地翻到一页,看了半晌,眼泪憋在眼底打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