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22)

作者:西岭雪

方丈听了有理,这日晨课后便来灵堂找着沈菀,婉言致意,先问候了沈老夫人病情,又问姑娘打算几时起程。沈菀听了,便如冷水浇顶一般,知道再不做打算,这庙里是住不下去了。闻弦歌而知雅意,只得先谢了方丈收留款待之情,又说最多再过三两天,母亲大愈了,便即起行。送了方丈出去,自己解开头发在院中梳洗。

这是沈菀的一个习惯,每当有想不开的心事,便打一盆水慢慢地洗头,仿佛是用冷水使脑子清醒,又像是通过梳理万千烦恼丝来寻个头绪。

她住的西厢院里有一口井,年代已深,大约是有这庙的时候就有这井了,井台损坏得很厉害,苍苔点点,可是井底仍能打得上水来。沈菀就站在那井台边洗头,旁边一株高大的芙蓉树,绯红如扇的芙蓉花飞下来,落在井台边,仿佛在看她洗头。院门开处,有个和尚呆呆地站着,也在看她洗头。

然而这些,沈菀都没有注意到,她心里只有纳兰公子一个人,只有开棺验尸一件事。已经洗过一水,可是头脑中千丝万缕,还是一团麻样地理不清。她只得泼了水,将湿头发随意挽个鬏髻,用梳子绾住,放桶下去打水做二次冲洗,不想她头发本来就厚,湿了水更重,略一偏头,梳子脱落下来,一把没抓住,滴溜溜直坠入井中。

沈菀扒着井沿,探了头往里张望。那井怕不有来百岁,极深且黑,井壁爬满了湿滑粘腻的青苔,虽是大热的六月,却有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袭来,中体冰寒。

“让我来吧。”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菀一惊,险些失足滑倒,胳膊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她回头,看到一个年轻僧人火辣辣的眼睛。那种眼神实在不该属于和尚,因为透露出太多的欲望与热情;然而那种眼神也只能属于和尚,因为只有压抑太久的人,才有这样的眼睛。

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间迸出来的:“我替你打水。”

他拎起桶来,吊下去,只一荡,便盛满了水,三两下挽起来,桶上漂着一只半月型的牙梳,正是方才沈菀失手落下的。沈菀想要去拿,却又不便伸手,只好等那和尚放下桶来。不想和尚替她把水倒进盆里,自然而然地拿起梳子,在僧衣上爱惜地擦了又擦,然后揣进怀里,忽然一笑,走了。

沈菀愣愣地,追也不是,站也不是。

和尚拿走了一把梳子。而且是女人的梳子。这算怎么回事?

第五章 火烧棺

火。

自从叶赫国七世王金台石于灭国之际自焚不降,大火就与纳兰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皇太极带领清军攻进金台石的王宫时,他同父异母的十二弟阿济格分明不在场,可是多年之后,阿济格却偏偏也要采用同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性命。

只是,金台石在临死之际,也依然保全了一个帝王的威严,端坐在自己的宝座上,聚珠翠以自焚;而阿济格却没有福份死在他位于皇城之内的华美王府里,而是困于牢笼,只能拆除监狱的栏杆来点火,却被守卫及时发现阻止,之后又被顺治赐死,未免死也死得不痛快。

烈火中,金台石在哭泣,阿济格在哭泣,容若公子呢?

公子是不会哭的,他的眼泪从来都洒向无人处,对着人时,他只会微笑,像春夜里的一缕清风。

生为叶赫那拉明珠与爱新觉罗·云英的儿子,就注定了他的生命不可以自由任性,而必须为了家族、为了政权而活着,同时,也为了母亲的幽怨、父亲的贪婪而活着。

云英一生下来就是英亲王府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的五格格,十五岁之前从没受过半点委屈。并且,由于她的亲叔叔多尔衮为摄政王,手握朝柄,父亲阿济格也兄以弟贵,以“叔王”自居,地位远尊于其他诸王,连府邸都选在皇城之内,摄政王府北侧。她这个王府的格格,与宫里的格格同居皇城,而仅隔着一座宫墙,得到的荣宠骄惯,是比之皇格格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父亲的忽然入狱、家财一夜籍没才让她识得人间疾苦的,削爵、幽禁、抄家、赐死、子孙降为庶人并削宗籍、其女嫁侍卫为妻,圣旨一道连着一道,如同晴天霹雳连踵而至,一连串的巨大落差在瞬间粗暴地夺走了她的笑容,斩断了她的青春,使她从少女的身份一步跨为怨妇,中间连过渡都没有;

明珠却不一样,明珠枉称为明珠,却是降臣后裔,命运多舛。他六岁丧母,十二岁丧父,在哥哥的抚养下长大成人,少年时即志向远大,勤奋好学,精通满汉文字,十七岁入仕,为人警敏善断,却迟迟不得重用,只做了一个小小的侍卫,直到康熙亲政后才得以提拔,擒鳌拜、收台湾、东定俄罗斯、西平准葛尔,这些个社稷大业,他都曾参与策定,可谓居功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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