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42)
薛蘅双手接过小小的碧玉牌子,沉默片刻,轻声道:“郡王,查案一事,我想先去天牢,提审谢朗。”
刑部天牢是殷国最神秘的地方。
天牢最底下的一层,更是让所有人都闻之变色的地方。这里用最坚固的麻石砌筑,有着全天下最令人恐惧的刑具,而这里数百年来,只关押三品以上或犯下谋逆大罪的官员。
典狱官是位矮胖之人,鼻尖上的酒疱犹自通红,仿佛刚放下酒壶赶过来。他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引着薛蘅走下石阶。
越往下走,越觉阴森寒冷,薛蘅环顾四周,停住了脚步。
典狱官在阶下回过头来,躬身道:“特使大人,前面就是了。”
石阶下,通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已能看见牢房铁栅栏的一角。薛蘅默默地跟在典狱官后面,缓缓地走下石阶。
越走越近,牢房中那人的背影却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朦胧。
她无法平定胸中翻腾的气血,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牢中之人背脊骨一僵,然后缓慢地转过头来。他看到薛蘅的一瞬间,眼睛陡然一亮,张了张嘴,猛地跃起,冲到栅栏前,喉结滚动,半天才轻轻地唤道:“蘅姐……”
薛蘅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谢朗。
他身上穿着麻布囚服,头发有些凌乱,左腿和右臂上还依稀可见乌黑的血迹,显然伤势尚未痊愈。但身形仍象以前一般挺直,眼眸也依然炽热。
与梦中,殊无两样。
典狱官放下灯烛,呵呵一笑,“特使请便,下官告退。”
“蹬、蹬……”典狱官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被不知从哪来的阴风吹得猛然一暗,然后又慢慢地放出光芒。
“蘅姐……”
谢朗急促地向前走出两步,握住铁栅栏,目光片刻不离薛蘅的面容。
薛蘅面沉似水,半晌,冷冷道:“你还没死。”
听到这句话,谢朗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他咧嘴一笑,道:“蘅姐,我现在不是驸马爷了!”
六二、边城风雪至
说完这句憋在心里好久的话后,谢朗心情大为舒畅,一时也不知再如何开口,便嘿嘿笑着,抬起右手挠了挠头。腕上的铁链咣当响动,他恍然一震,依依不舍地自薛蘅面上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嘟囔道:“这个牢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好象还有点透风,昨天那个牢房好多了,奶奶个熊!怎么给老子换到这里来!”忽地又转过头,低低地说了句:“蘅姐,你瘦了……”
薛蘅盯着他,目光微微闪烁。过了一会,她将握在手中的圣旨缓缓地递给他。谢朗展开一看,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我还能多活两个月!”
他精神一振,舒展了一下双臂,铁链子被带得咣啷啷直响。
“看来薛阁主是来提审我的,我也想活命,想洗清罪名。可是……”他为难地道:“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在三司会审时一五一十地交待过了。我是为了查清神锐军‘哗变’真相而私自离京的,离京后去大峨谷见了我的义兄裴无忌,他怀疑神锐军‘哗变’另有内情,让我去找铁御史,求他查明真相。我便去幽州等地找铁御史,结果没找着。后来听到铁御史去了安南道,我便也找了过去。结果谈话时上了个茅房,回到房间铁御史便被杀了,又有人莫名其妙地想杀我,于是我就只好逃。”
他望着薛蘅,一摊手,无奈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薛蘅默默地听着,缓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不再问。
谢朗重重地叹了声,将圣旨卷起,递到她面前。薛蘅伸手去接,一抽却未抽动。她感觉到谢朗在暗运内力,心中一动,索性收了力,便被带得往前一扑。谢朗哈哈大笑,松了圣旨,得意道:“蘅姐,我有长进吧?”
薛蘅冷哼一声,收了圣旨,轻声骂道:“臭小子!”
谢朗只觉她这声轻骂比天上的仙乐还要好听,心中一飘,浑身伤痛似乎也好了大半。他右肩斜依着铁栅栏,看着薛蘅,唇角含笑,“涑阳小谢的性命,可全交在天清阁薛女侠的手中了!薛女侠要我活,我拼了性命也要活着;薛女侠要我死,我不敢不死……”
他嘴里胡说八道,看着薛蘅的眼神却越来越炙热。薛蘅眉头一皱,径自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回过头,冷声道:“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再死!”
“遵命!”谢朗猛地站直,大声应道。
薛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忽听谢朗又大声唤道:“蘅姐!”
薛蘅在石阶前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身后一片寂静,却又似有潜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