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风光一段史(24)
作者:玉锦哈
逛街遊河,梨園聽戲,野萍賞花,這幾日沒有事務紛擾,想去哪便去哪。
“好瞭。我要走瞭。”那天下午,王堂秋就要回宮瞭。
何道送他,到宮門口他才想起:“忘記給你做吃食瞭。”之前答應他瞭,要做凈慈城的菜式。
王堂秋卻笑:“傢裡也沒鍋勺,下次再說吧。”
何道同他告別,就看著他踏入恢宏皇城。
王堂秋剛進去,陸岐就在宮道上焦急地等待著。
看到他來,陸岐忙迎上去,道:“陛下喝瞭一日的酒瞭,不讓人進去,還說讓你回來就去找他。”
王堂秋面色一凜,快步往皇帝寢宮那走,邊問著:“知道是什麼事情?”
“不知。”陸岐搖頭。
王堂秋沒法,隻得疾走著,生怕去晚瞭皇帝不悅。
到寢宮時,小太監趕忙去通報。
殿門打開,幽暗燈光閃爍。皇帝醉紅瞭臉,裸足散發,衣袂亂雜,他沙啞聲調傳出:“回來瞭?我憋久瞭,想找個貼己人,說說話,你坐吧。”
王堂秋低身跪下,恭聲道:“您說,奴聽著。今兒聽罷,奴爛在肚子裡。”
皇帝又飲瞭杯澀酒,苦笑道:“因為這個身份,我已經錯過太多人瞭。今天我不為君,你亦不為奴。”
王堂秋默然,今日帝王推心置腹,明日酒醒,說不準就是他人頭落地之時瞭。
皇帝知道他心中疑慮:“我不會殺你,天子……一言九鼎。”
王堂秋沒法,戰戰兢兢地坐在上好的雕花梨木小榻上,聽一個蒼老帝王的悲傷。
“我的父親仁厚,卻留下沉疴。”
皇帝澀然語調,寥寥數語勾勒瞭一個大國的風雨滿樓,看似輝煌的大黎,內裡已經爛瞭。
“我的母親教授我君子之道,她希望我成為一個如切如磋的仁人。但我註定是帝王。”
皇帝苦笑:“我若如我父親那般,這皇權也該旁落瞭。我若如君子,我便隻能引頸受戮。我想開疆擴土,統一四方。我想帶大黎走向空前的繁榮,我想……我的子民可以愛戴我。”
可惜,各地進言書多如牛毛,災民怨言紛紛擾擾。
“天下之權、錢盡歸幾傢大姓,那我便薅、便殺,我可擔著暴君之名,但我從不暴政。歸公的錢財我撥給地方,撥給邊疆,但我也不想沾滿鮮血,背負一樁樁慘案。”
他激動瞭,右手指天,像是要叩問上蒼,但仰頭是雕琢的梁木。
“母親教予我的儒君之道,我謹記在心,然後成為拖累我的枷鎖。如果我是臣子、是儒生,我亦指責皇帝虐殺行徑。可我是帝王,我當然可以逐漸瓦解,逐漸讓世傢大族走向衰落,但大黎等不及瞭。”
“我為萬民,愧對憤死之人。”
皇帝說完,淒涼地笑,聲音飄到房梁,纏繞著記憶。
王堂秋不知道皇帝內心這般進退維谷,但又能說什麼呢,去指責他造下如此多的殺孽?
可他偏偏是為瞭大黎安定。
去同情他為君的割裂悲傷?
可他是皇帝,他何須一個為奴者的同情?
終究隻化成一句:“這天下皆是陛下子民,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啊,可人會離心。
“我知道,身邊人都會因為我的暴行而走,我的母親常伴青燈古佛,亦不肯讓我侍奉,我的妻不欲同我交心。”
“還有李麒,就是定遠侯。你不知道他的故事吧。”皇帝頹然坐下,靜靜敘述著一個已死之人的生平。
“李麒啊,我三歲就認識他瞭。他書念得好,為君子,我不如他,他中正至極。他說‘吏治之清濁,關系民生之休戚。’好一個吏治清濁啊!”
“他也確確實實這般做瞭。”
“他為臣,亦無可指摘,他想滌清朝廷晦暗,我便殺瞭貪臣。我們都妄圖治出個河清海晏。他的妹妹不潔,我便將她養在宮裡,一切都如此這般好的。”
皇帝哽咽,又灌一杯酒,刀子般的酒水刺著他的心。
“後來,連泥帶水地查出瞭他爹的罪名,是謀逆。可是他爹早就死瞭啊,我想保下他,上輩的舊事瞭,和他沒關系的。”
“他不允,他說‘若我開瞭這個先河,這朝廷還怎麼辦呢。’該怎麼辦呢,他求一個庶幾無愧。”
“我隻能下旨瞭。”
太無奈瞭,掌萬民生死,卻掌不瞭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的命,以及他傢百餘口性命。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瞭,我思考我所做的有什麼意義嗎?而他那時穿著囚衣,他說‘處其位而不履其事,則亂也。’對啊,我是皇帝,我就該殺他,謀逆的大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