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印记(15)
作者:阿森AHSEN
黑夜中的楮敦,原來那麼熱鬧。沈麗予興致勃勃,一點都不困,也完全不怕眼前的黑暗,在宅院裡憑著小時候的記憶,四處探索。
走著走著,她突然聽見背後輕輕的一聲,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麗予回頭擡眼,原來是外祖父。
“怎麼和你母親小時候一樣,愛鬧騰——”林德進已入知命之年,身體很好,強健有力,俯身一提,就把沈麗予抱起來瞭,手指點瞭點外孫女高翹的鼻梁,道:“小孩子晚上不睡覺,會長不高的。”
沈麗予抱著外祖父的脖子,問道:“外祖父,可以帶我一起去印坊嗎?”她記得很清楚,外祖父經營印坊與書坊十分勤勉,許多事都親力親為,常常是夜間就起來,去印坊準備一整天要用的東西。
林德進給外孫女抓來一把果幹,放在她的小手裡,把她抱出瞭林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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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坊緊挨著林宅,門縫間已經透出燭光。
推門進去,眼前即是一幅精致的匾額,刻有八字:紙隔日月,墨下山河。
林德進將已然興奮地撲騰著雙腳的外孫女放在地上,在匾額下掛著的一排圍襟中取來一個,戴在身前。
沈麗予在裡面還見到瞭另一個人,遂走過去,朝那人恭敬地行瞭一個禮,喚這人一聲“陳師傅”。
她很記得這位師傅。傢住村頭,離林宅需走上一段路,但總是與外祖父差不多時間到印坊。陳師傅跟外祖父學雕版工藝多年,盡管是年紀較大時入門,但他勤學苦練,技藝卓越,比那些年輕的門徒學得快、做得好,在印坊已是獨當一面。
至於為什麼總是這麼早就過來幹活呢?外祖父笑瞭笑,解釋道;“他隻喜歡一個人做事,白日才來的徒弟們總是問來問去,吵得他心煩,所以他就早早地過來印坊,這樣還能有一些時間是屬於他自己的。
林德進拿來一個尺碼小一點的圍襟,給外孫女穿好,然後道:“你這次還是刷墨嗎?”
沈麗予想瞭想,道:“我想學刻版。”
林德進問道:“刻版需要很大的力氣,你手勁夠嗎?”
沈麗予篤定地表示,她絕對夠力氣。
“好,但你需等上一等,再過一個時辰吧,等你外祖母來瞭,讓她教你。”林德進一邊應答,一邊已開始著手攪墨。
水墨過夜,會生出一些沉澱。每日用墨前,需將前一天備好的水墨充分攪拌,如此從刻版再到紙上的印字,墨色才會均勻。
即便如此操作,為瞭印制清晰,在刻版上的刷墨不能隻是一遍,常常是每印一張紙,刷墨兩三遍,保證刻版上所有的圖案文字都刷上瞭足夠的墨水。但也不能隨意多放墨,因多餘墨汁會污染刻版,或者讓印紙上的字變糊,而且很難晾幹。
實際上,雕版印書,每一步都算是一門手藝活,極需專心仔細地做。從刻版選木、定尺寸,到寫工謄抄、校審,再到刻工上版、刻字,印樣校閱印紋無誤,最後到刷墨印紙,晾幹裝訂,哪裡都凝集著師傅們的心血。
沈麗予聞著那陣濃鬱的、散發出藥草香的水墨,心中又敬佩又充滿期待。用這些水墨制成的書,定是本耐看的好書。盡管她平日裡不愛讀聖賢經書,但可以拿去送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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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夠高,不能攪墨,在等外祖父的時候,到處逛著,發現角落扔瞭一堆一眼望去是完好無缺的木板,上面已有刻好的反文。
為什麼扔在這裡?
沈麗予撿起其中一塊看,不禁皺眉,自言自語道:“為何錯字這麼多?”
木鴉定情
林德進已經攪好瞭墨,轉頭看不見沈麗予,喚瞭聲外孫女的名字,往應答聲走過去,見這孩子蹲在角落,手裡拿著自己昨日扔掉的徒弟的刻版,道:“麗予,過來刷墨吧。”
沈麗予起身,還舉著那刻版,道:“外祖父,這些刻版錯字雖有些多,但並非不能修改潤色……”
她本來還想說,這些廢棄的刻版還很新,木板料實,既已廢棄,不如給她,今日找外祖母學習刻字時,在上面練習。如果改得好,也能用一用,不浪費。
雕版是整版刻字刻圖,錯瞭的話,如果調整不好,那就是重新再來。印坊對刻工的要求很高,否則浪費太多,賬上就虧大瞭。
林德進卻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奪走她手中的刻版往地上一扔,牽著她離開那裡,語氣很重,道:“改瞭亦是廢品。”
見外祖父有些生氣,沈麗予不敢多言。慢慢地,天亮以後,陸陸續續瞭一些工人,外祖父生悶氣的樣子才漸漸收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