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84)
作者:燕攸
“多虧齊公子來瞭丹陽,否則我兒還不知要被那群狗官耽誤多少年。”曹氏樂不可支,急著趕去給溫父上香,絮絮叨叨著“我兒升官啦”跑去祠堂。
曹氏未覺有異,風風火火離開。殊不知,她那一句話,廳中三人皆愁容滿面。
鄭妤跟溫昀對視一眼,默默移開眼去看曹嫻。可曹嫻的心情,似乎並不比他們好到哪去。
想起曹嫻向李致自薦枕席,大概是這個緣故。被李致拒絕的女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等她去宣京見多瞭,應該就不會再對此耿耿於懷。
可曹嫻此時面色慘白,冷汗不止,甚至手都在發抖。事情,貌似又不像她想的那樣簡單。
“阿嫻,你怎麼瞭?”鄭妤握住曹嫻的手,曹嫻猛地一抖,從椅子上彈起來。
曹嫻見到她好像見到鬼一樣,甩開她不說,眼睛都不敢跟她對視。
“我不舒服,先回房休息瞭。”曹嫻說完,慌慌張張往臥房反方向走。
鄭妤抓住機會,借口送曹嫻回房,大步跟過去。不料溫昀識破她的意圖,叫住她。
七月已過,天有些涼,她瑟縮著抱緊手臂,怵得慌。溫昀站到她跟前,一言不發抱緊她。
此時,所有話語都顯得多餘。隻這一個擁抱,她便知曉他想說什麼。
昭武八年九月,流水送行舟。
暈船引發身體不適,繼而導致胡思亂想,鄭妤坐在船頭吹風,愁腸百結。
乘船來丹陽時,她一無所有。如今離開丹陽,她依舊一無所有。
斜對角,小腹微微隆起的女子,幸福依偎在丈夫身旁。年輕男子一手攬著她,一手拿著酸話梅,喂到女子嘴邊。他嘴唇有些白,大抵也是暈船所致。
即便自身不適,那名男子對妻子亦有求必應。削果皮,倒熱水……他來回跑瞭好幾趟。
而船艙裡雜亂的聲音,溫昀的關切話語,無不刺痛她雙耳。溫昀如今隻知母親老邁需要照顧,哪裡還知妻子胸悶氣短。
孝,是一個人難能可貴的品質,但於夫妻之間,卻未必如此。奉承百行孝為先者,事事將雙親置於首位,父母讓往東,他不敢往西。這於妻子而言,何嘗不公?
女子嫁進夫傢,無父母兄弟依靠,本就處在劣勢之位。唯一與她有關系的丈夫,與他的傢人同氣連枝,又將妻子置於何地?
“小姐在想什麼?”解霜為她披上披風。鄭妤淡然一笑,不語。
解霜又問:“到宣京之後,我們要和他們住一起嗎?”
鄭妤通過解霜的語氣,不難判斷解霜的意願,她又何嘗願意跟曹氏同居一個屋簷下。
可宣京是什麼地方,在他們看不見的各個角落,有千萬雙眼睛盯著,她若和溫昀分居而住,他的同僚該作何猜想?溫昀又如何同他們解釋?
再者,在丹陽時,溫昀便一再勸她回傢,去到李致的地盤,他還能讓她住在別處?
“小姐,您真不考慮殿下的提議?”解霜支支吾吾,“殿下從未想過讓您做妾,歲稔托我轉告殿下的意思。您若願意,殿下會風風光光娶您,您若不願意,自此陪在太皇太後身邊,像過去一樣。”
“還有,封您為郡主並非殿下一時興起,封號也不是殿下想的。”解霜一鼓作氣說完,“太皇太後在您及笄前已有此意,擬的封號就是靜淑。太後念及您遲早要嫁給殿下,便勸太皇太後不必多此一舉,這事才不瞭瞭之。”
見她沒阻止,解霜鄭重其事道:“小姐,這事我必須要替殿下說兩句公道話。他不是逼迫您嫁他,他隻是想讓您過得好。”
“他給瞭你什麼好處,讓你胳膊肘往外拐。”鄭妤戳她腦門。
“才沒有。哎呀,小姐您再考慮考慮嘛!”解霜眼睛下瞟,暗暗表露對曹氏的不滿。
鄭妤擺手打發她離開,懨懨趴在欄上閉目養神。
江上煙霧迷蒙,她似偏航孤舟,找不著東西南北。
她首次聽到“靜淑”這稱呼,是在水牢,李致說他心悅之人是靜淑,即是她,那汝南渡口朝她射來那支箭,又該如何解釋?
那支箭沒取走她性命,卻真真實實在她身上留下瞭痕跡。她左胳膊內側,至今還有醜陋的疤。
鄭妤盯著疤的位置,惆悵嘆息。他話本就不多,為數不多的語句裡還真假摻半,誰能猜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霧散,日出方向,泛出一點白。
起初,衆人皆以為那是魚肚子,待船近些,才發現那是一具浮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