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8)
作者:燕攸
像少時舊友離散多年驀然重逢,像恩愛夫妻歷盡千帆圍爐夜話,這份始料未及的親昵,令鄭妤倍感心酸。
眼眶發澀,鄭妤呼一口氣,側身遙望庭院。
“殿下安康關乎蒼生福祉,早些歇息吧。”她故作冷漠。
垂手將拇指包進拳中,雙魚鑲金白玉鐲滑出衣袖。
雙魚鑲金白玉鐲寓“金玉良緣”之意,是太皇太後為他們備的新婚賀禮。太皇太後認定她這兒媳,早在她及笄時,便將此物交予她。
誰知後來……
而今,該物歸原主瞭。
李致從“被拒絕”的事實中緩過來,見鄭妤摘鐲子屢試屢敗,道:“取不下來便先留著,來日方長。”
“謝殿下寬限,下次來送證據時,我會一並歸還。”鄭妤說完轉身便走,隻給他留下孤傲蕭索的背影。
如若鄭妤回頭,一定能夠看見,煙消霧散,雲開月明。
她以為目光永遠不會為她停留之人,此時正凝眸註視著她的背影。
雨不知何時停,風亦不知何時止,整個廳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李致黯然倒茶,一杯接一杯,越喝越心煩惆悵,越喝越不清醒。
茶,果然不銷愁……
李致擡手,交代歲稔道:“將符溪旁那處院子收拾出來,佈局陳設一應按含光殿複刻。”
“殿下之前不是安排郡主住懿雲軒?”歲稔恍然大悟,“屬下明白瞭,您嫌郡主吵鬧,想讓她住到更偏遠的觀瀾院!”
含光殿是鄭妤在壽寧宮的住所,與昭寧有何關系?
李致疑惑低喃:“昭寧要來?”
“屬下之前跟您提過,殿下忘瞭?郡主昨日進宮拜會,宮門兩刻前開,依照郡主見您的迫切之心,此時應已經到王府瞭。”
羨煞
蜿蜒曲廊掛滿燈籠,鄭妤進來時黑壓壓一片,離開時明燈如晝。看這架勢,應有大人物要來。
鄰近廊道走過一隊侍女,高矮相當,胖瘦相宜,她們整齊劃一貼著欄桿行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殿下喜靜,府裡許久沒這麼熱鬧瞭。”
“可不是,普天之下,怕是隻有咱們郡主,才能讓殿下興師動衆。”
鄭妤借柱子擋住身形,黯然垂首。
指尖掐住玉鐲摩挲,情思亂如麻。
侍女所謂的郡主,當是衡陽王獨女嘉和郡主。李傢先祖平定四海,建立宣朝後,特封三位勞苦功高的大將為王,世代沿襲。
隨時間流逝,其餘兩王後裔悉已獲罪被廢,僅剩衡陽王茍延殘喘。
先帝為太子時,曾奉旨巡查各地,李致隨之去過衡陽,算來已有十年矣。
可笑,何其可笑!這十年,受盡非議,竟是為她人做嫁衣。委屈湧上心頭,鄭妤垂淚啜泣,未曾察覺有人靠近。
“王府防衛何時變得這般松懈,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混進來。”來人雲錦長裙曳地,廣袖翩然,禁步泠泠。
想來是嘉和郡主無疑,鄭妤掩面拂淚,忙屈膝行禮。
“十年瞭,怎麼還那麼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來自薦枕席。”郡主手一揮,極不耐煩,“要哭出去哭,他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本郡主也是。真晦氣。”
郡主說完便大步流星離開,鄭妤自始至終不曾擡頭看她模樣。
躲到轉角處,鄭妤偷偷回頭,見流蘇飛顫,嘉和郡主歡呼雀躍撲到李殊延身上。他非但沒推開,反而主動張開雙臂,接住她。
嘉和郡主奶聲奶氣撒嬌:“好沒良心的,我千裡迢迢進京,連夜從宮裡過來,你居然不到門口接我。”
好一對羨煞旁人的佳偶。
好一場曠古爍今的愛情。
從頭到尾,隻有她像個笑話般,傻傻癡戀著一個與她無關的人。
鄭妤不敢繼續聽他們對談,咬住手臂壓抑哭聲,落荒而逃。
春雷滾滾雨連綿,自那一雨夜後,天好似破瞭窟窿,傾盆大雨連下三日。
鄭妤待在屋裡照顧解霜,除瞭早晚喂藥,便呆坐窗邊,望著雨幕一動不動。
入夜,解霜蘇醒。屋內燈燭已滅,唯遠處一點金光粼粼。解霜爬起來點燈,見自傢小姐蜷在軟榻上,手緊緊抓著一個白玉鐲子,眼睛紅腫,淚痕滿面。
鄭妤睡得淺,聽到窸窣動靜便清醒瞭。她用青帕子包好玉鐲塞進枕下,拉過解霜敘話。
“小姐受苦瞭。”解霜泣不成聲。
鄭妤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別哭,李殊延沒為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