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闻青梅落(17)
作者:燕攸
李殊延哪次來壽寧宮,不是她親自煮茶奉茶?太皇太後屢次當他的面誇獎,他皆一笑而過,看都不看她一眼。
李致被她拆穿,一笑置之,穗豐卻見不得主人吃癟:“鄭姑娘深夜前來,莫不是來翻舊賬的?”
“當然不是。”鄭妤專心搗鼓茶葉,眼皮未擡一下,“我為何而來,殿下心中有數。”
“你那侍女,本王已安排人去給她治傷瞭。”
碎茶葉紛紛揚揚落入茶爐,在他話音落下時,鄭妤手一顫,茶葉掉入火中,畢畢剝剝燃燒,化為灰燼。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瞭。她接著撒剩下的茶葉,瞭然笑道:“果然是殿下的手筆。”
猜測是一回事,未得驗證,尚有轉機,可他親口承認,又成瞭另一回事,他的絕情板上釘釘。
李致後知後覺被她套瞭話,頓感煩躁。他向來不怕對她展露自己的狠辣,想著把她嚇得不敢靠近才好,今夜卻不知著什麼魔,下意識在她面前裝良善。
“但你照樣來瞭。”李致微擡右臂緩解不適,“除瞭本王,你沒有更好的選擇。”
鄭妤雙手奉茶,雙目通紅盯著他:“可是殿下,我本可以不用選擇,遑論選擇的好與壞。”
穗豐妄言:“殿下隻有這一張牌,鄭姑娘不想選,可以早點回去繡嫁衣。反正靖王喜歡您,何愁保不下小小侍女。”
茶水潑穗豐一臉,鄭妤摔杯而起,氣出眼淚。
摔杯這一舉動令在場三人倍感驚訝,他們眼中的鄭妤,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脾氣。
李致意識到事情嚴重性,剜一眼穗豐:“自行去領罰。”
若無李殊延授意,穗豐這種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字的悶葫蘆,豈會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遜?她是有求於人,但不至於淪落到隨隨便便一個侍衛都可以對她陰陽怪氣。
“殿下不必在我面前演戲。”鄭妤抽出帕子,餘光瞟見血跡隨手扔下,改以袖拭淚,眸中顯露前所未有的堅毅,“我知道您在軟硬兼施,隻不過我今夜心情極差,不願奉陪。”
歲稔見狀忙拖走穗豐,廳中隻剩他們二人。李致重新擺出一個茶杯:“穗豐自作主張,本王絕無此意,鄭姑娘息怒。”
“殿下言重瞭,鄭妤有求於殿下,受點委屈不算什麼。”鄭妤坐回去給李致倒茶,“殿下要找的證據,具體指哪些?”
“田契、書信、賬本……總有端倪。本王也不清楚,具體是何物。”李致接過茶輕嗅,淺嘗一口,“味道淡瞭些,卻也正合本王心意。”
“寧遠侯犯事諸多,殿下懷疑父……陸太師牽扯哪一樁?”
李致沉默片刻,沉聲答:“擄掠婦女。”
“因何起疑?”
“無故。”
回答出乎意料,鄭妤無言以對。至公無我的李殊延,竟無緣無故懷疑一朝太師。
思及芳茗樓,葉佳是靖王侍妾,死而複生複死,而李殊延追查的正是婦女失蹤,鄭妤又問:“靖王頻繁出入芳茗樓,難道對此一無所知?”
“他有點心思全花在女人身上,你指望他知道什麼?”李刻薄嘲諷,“靖王府人多,國庫撥給他的月例和封地收來的供銀入不敷出。五年前,有人找上門出價買他府上的姬妾,他為銀錢周轉,不加多問便答應與人交易。”
靖王封地在湘州洞庭湖畔的巴陵郡,永德帝憐他殘疾,故劃分給他的封地,是一衆兄弟中最為富庶之地。巴陵郡內河網密佈,土地肥沃,從事農、漁業者衆,按照三十稅一,每年供銀少說也有三百萬兩。各地太守都是人精,實際供上的絕不止律文規定的。
倘若靖王都會缺錢,宣朝隻怕無人可活。
“巴陵郡供上再多錢,也禁不住他們一傢揮霍。”李致感慨。
這倒也是,靖王府上至靖王和幾位公子,下至無名侍妾侍衛仆婢,哪個不是花錢如流水。尤其是世子李檢,煙花柳巷豪擲千金,比起他爹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他去芳茗樓,是因他見葉佳一躍成為芳茗樓掌櫃,想探聽發財的門路。”李致放下空杯,伸手去拿茶爐。
鄭妤勸阻道:“茶不消愁,殿下別再喝瞭。”
桌邊木桶裝滿煮開的茶葉,想必在她來之前,李殊延已喝瞭不少濃茶。
他自是喜怒不形於色,可她癡戀他多年,遠比旁人更瞭解他。
此刻的他,心煩意亂,憂愁悵惘。可她猜不到他因何而愁,也不想去猜。
李致從藤盒中摸出一顆棋子,撚在指尖把玩:“鄭姑娘,陪本王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