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4)
作者:沙与茉
我準備好瞭一盆涼水,翻遍瞭整個屋子,才找到一把生鏽的剪刀。那是我二姐做裁縫時,專門用來剪線頭的小剪刀。剪刀棄用很久,上面生滿瞭鏽,好在刀口還算鋒利,能割開皮肉,隻是尺寸太小,一次性割不瞭太大的傷口。
我躺在床上伸出左手,對準手腕上最明顯的動脈,咬牙割瞭下去,卻隻割瞭一道淺淺的劃痕。
刀割傷真是鮮明的疼啊,但我覺得很痛快,胸悶的感覺也好像通暢瞭不少。
一條血跡很快橫亙在手腕上,像一條細細的紅線。這樣的傷口很快就會結痂,我隻能在原先的傷口上繼續割。
我想隻要我割斷這跟動脈,就會血如泉湧,很快陷入昏迷,直到最後死亡。
時間很漫長,幾十次嘗試之後,傷口也越來越深,距離大動脈也越來越近,鮮血流的越來越多,不斷滑落到我提前準備好的水盆裡。
終於,那道傷口像小河一般汨汨地噴出血瞭……
——我確信我是真的死瞭。
我能聽到門外的人離開的腳步聲,能看到墻上的遺言、一旁放滿鮮血的臉盆,我甚至還能看到躺在床上的軀體平靜的面容。她緊閉著雙眼,好似睡著一般,隻是皮膚比平常白瞭很多,蒼白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而且,我還看到瞭我的外婆。
外婆在我初二那年去世,去世時剛滿八十歲。
她一生沒有過過好日子。小時候被賣給一戶人傢做童養媳,先嫁給瞭大兒子,生瞭一兒二女。大兒子死後,又嫁給瞭二兒子,生瞭三個女兒。後來二兒子又死瞭,她獨自撫養六個孩子,一輩子住在泥巴糊成的一間小屋裡。
生我的那個人說外婆前夫的兒女從未管過她,贍養費也不給。小時候我也隻見過大姨、二姨以及生我的那個人過年時聚在外婆的茅草屋裡。
外婆臨終前胃癌晚期,需要人照顧,父母才將她從茅草屋裡接瞭過來。
在我有生之年,傢裡蓋過兩次房子。
一次是父親做生意,在村外靠近馬路邊的一塊地裡建瞭一個瓦房作為工廠,裡面有兩個房間和一個廚房,後來在四周箍瞭個大院子。
第二次是將原來的其中一個房間摧毀,建瞭樓房。
傢裡樓上三個間房,樓下兩個間房,都裝修的很好。院子裡還有一間,簡單裝修。
我想院子裡的房間給外婆居住正合適,不用上臺階,也不用上下樓。
可是,父母卻將村子裡的老屋打掃瞭一遍,讓外婆住瞭進去。
老屋也是混凝土建成,卻不及院子裡的那一間,距離我傢有兩百米的距離,父親每天要來回送飯,並不方便。
外婆搬到老屋時,村裡許多老人來看。
一個個笑臉盈盈地說:兒女孝順,這輩子還能住上水泥地的房子。
我站在一旁難以言說的羞恥。
外婆嘴角上揚,眼角卻閃著淚光。
我一直以為隻有我思想有問題。
十多年以後,二姑和我談及此事,批判長兄長嫂:傢裡有那麼大的房子,還把老人一個人安排在村子裡的老屋!放在身邊怎麼瞭?自己的親媽還嫌棄啊?
我才意識到原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這麼想。
外婆在老屋沒住多久就病逝瞭。
生前,我見她的最後一面是在初二年級那年的大年三十。外面一樣的熱鬧,可她卻已經臥床不起。
我嗑著瓜子在村子裡溜達瞭一圈,就來看她。
她沒有牙,嗑不瞭瓜子,我就一個一個剝給她吃。她沒有拒絕,我也剝得開心,一粒一粒送到她嘴裡。
她說:很好吃。
我說:那我晚上回去再剝一些,明天給你送來。
她說:好。
天黑瞭,外面正是放煙花看熱鬧的時候,我想出去和小夥伴玩,這隻是我早點脫身的說辭,或者說一半客套,一半真心。
回傢之後,我真剝瞭一些瓜子,放在塑料袋裡包好,但是第二天卻因為貪玩沒有送去。我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事,卻一直沒有行動,哪知道再一次見面就是她的葬禮瞭。
那天放學回傢,親戚都聚在我傢幫忙擺酒宴客,我才意識到外婆去世瞭。
我沒感覺多難過,直到看到躺在水晶棺材裡的外婆,被被褥包裹著,很小一隻,我才情不自禁潸然淚下。
大姑見瞭,笑話我:有什麼好哭的,你外婆都這麼大年紀瞭,死瞭不是很正常嗎?
我感覺我的眼淚很虛僞,硬生生收住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