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5)
作者:沙与茉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直面死亡。
外婆有疾從不就醫,聽她說最難受的是牙疼,整夜整夜疼睡不著,就這麼熬著。胃癌發現的時候,已是晚期。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已經無藥可醫,隻能靠嗎/啡緩解疼痛。
我知道癌癥意味著時日不多,但我沒什麼感覺,好像死亡還是遙不可及。沒想到,才個把月的時間,外婆就真的離開瞭人世。
我知道胃癌很折磨人,到後面,東西都吃不瞭。我見過父親送過來的飯菜,很小一碗,還沒有裝滿,外婆都吃不完。但我沒什麼感覺,沒想到死亡真能迅速讓人縮水,才半個月的時間外婆的骨架都縮小瞭大半。
我像往常一樣,吃完飯就去上學瞭,並沒有參加她的葬禮。
我非常想送外婆最後一程,可我不敢和父母提,他們也沒有主動說下午別去上課瞭,和老師請個假吧。我潛意識裡認為即使我提瞭,他們也不會同意的,說不定還要說我一頓:你好好學習就行瞭,外婆的事不用你操心。每年給你交那麼學費,就是讓你這麼浪費的?
在他們的價值觀裡,外婆的葬禮沒有我半天的學業重要。
後來我經常想起這事,心中無限遺憾和憤懣:
學業隨時都可以補上,但外婆的葬禮錯過瞭,就永遠錯過瞭。
人活在世上,有些東西是可以放棄的,有些東西是不可以放棄的。如果一定要做個取舍,親情難道不比學業更重要嗎?更何況隻有半天的學業,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我自責於自己的懦弱,不理解他們,也不敢說服他們,甚至連爭取的勇氣都沒有。
爺爺和外公我沒有見過,奶奶也在我兩歲時去世,沒留下任何印象。隔代長輩裡隻有外婆一人。
如今連外婆也沒有瞭。
外婆去世以後,我們傢就隻有兩代人瞭。
後來我們班英語課代表因為爺爺去世,需要請假回傢,班主任不假思索就同意瞭,在一旁的我別提有多羨慕瞭。
外婆去世後,生我的那個人常說我二姨在外婆的葬禮上磕破瞭膝蓋,哭的死去活來。言語中都在稱贊她多麼傷心,多麼孝順。
在一旁的我不敢說話,內心隻覺得可笑。
二姨離外婆老傢是最近的,當初外婆需要人照料,她卻極力推辭。如今在葬禮上哭的死去活來又有什麼用呢?
我沒和外婆提葬禮的事,她還是我記憶中的摸樣,佝僂著身子、步履蹣跚,並不像棺材裡包裹的那麼瘦小。沒有軀體的靈魂看起來輕飄飄的,不像是走來,倒像是飄來。
她見瞭我很是吃驚,問:你怎麼來瞭?
我說:外婆,對不起,我剝好瞭瓜子的,可是我一出門就想和小夥伴玩,一直都沒有給您送去。
外婆說:我是要死的人瞭,大傢都不願意來,你不想來也正常。你說給我送瓜子仁,我就想啊盼啊,盼到死也沒把你盼來。
我以為外婆壓根就不記得這事,我以為外婆會說沒關系,沒想到外婆真把我隨口一說的托辭當真瞭,惦念那麼久,直到死也沒再等到我。
我不知該說什麼。我知道我應該感覺無比內疚,但我與內疚之間好像又隔瞭厚厚的一堵墻,我想說自責愧疚的話,又覺得虛僞,索性就不說瞭。
外婆又問:你怎麼來瞭?
我把左手伸出來給她看,輕描淡寫地回答她:我自殺瞭,我死瞭。
左手腕的傷口和躺在床上的我傷口一樣,隻是沒有鮮血再流出來瞭,張開的口子像鮮豔的紅唇,外翻出來,我還能感受到持續的刺痛。
剎那間我閃過一個念頭:人都死瞭,傷口為什麼還這麼疼?那這傷口還會愈合嗎,還是說一直保持這個狀態?難怪人間詛咒總有一句‘不得好死’,若人死後的靈魂永遠保持生前的最後狀態,那便可以解釋這個詛咒的惡毒瞭。如此說來,外婆此時此刻,還會胃痛嗎?
外婆看也沒看,抓著我的手,作勢捶瞭我一拳,惋惜道:我的傻孫女哎,出什麼事瞭要自殺?你才多大啊!
我笑瞭笑,這是一個漫長的話題。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瞭什麼,我隻知道並非是和生我之人爭吵之後的意氣自殺。
我想心中的苦悶和委屈,生前沒機會和別人詳說,現在就和外婆好好說道說道吧。
但是要從何說起呢?
抗婚
1985年的夏天,爺爺病危。
爺爺的老婆、三個女兒以及經常到他傢來玩的外甥女守在床前哭成一片。他還有一個兒子,是傢裡的老大,此時還在十公裡開外的學校讀高三,不日將參加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