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14)

作者:沙与茉


何傢村去往大河灘會經過一個圍埂,圍埂上是一片竹林。竹子每年能賣一點錢。這塊地不種莊稼,也被村裡人用來做為墳地。

我和父親上墳的時候,父親說:那時你母親和你二媽就因為這麼點竹子總是吵架。地界的竹子能有多少,不過是一包煙的事情,讓給她算瞭。

母親說二媽就是看她沒有兒子刻意欺負她。

父親在我們的成長期間未曾提過,要是有個兒子就好瞭。但我始終覺得沒有兒子是他們心中共同的難以磨滅的遺憾和心酸。

外婆說:你父母吃瞭這麼多苦就為瞭拼個兒子。沒有兒子,老瞭傷心哦。

我說:外婆倒是有兒子,怎麼樣呢?

外婆的兒子就住在外婆傢隔壁,來管他的反而是他的幾個女兒女婿。房子是大姨夫蓋的,屋漏是父親去修的,逢年過節也隻有大姨二姨和母親去探望,晚年時期雖有不妥,卻是我父母照料的。

外婆哂笑,沒再接話。

二姐接回來以後,一傢人總算是齊全瞭。

父母和村裡人一樣,一邊務農,一邊在河灘賣砂。

河灘的砂子不純粹,需要過濾掉泥巴和大石頭。那時候機械不發達,砂子都是用一個方形的大篩子一鍬一鍬人工篩出來的。篩好以後會有雜交車來買,也要用鐵鍬一鍬一鍬地鏟上去,每車五塊錢,一天能賣個一兩車,多瞭人也吃不消。

父母就靠這些慢慢還債。

那一年傢裡也出瞭不少事。

奶奶查出瞭腦部腫瘤晚期,常常頭痛欲裂,發作起來都是要撞大墻的那種,吃止疼藥也不管用。

奶奶去世那天,傢裡沒有人。父母在河灘賣砂,囑咐大姐回傢看看奶奶。大姐回來的時候,路過村莊,看到一群孩子就和他們一起玩耍,忘瞭時間。

等到太陽快落山瞭,她才想起奶奶的事。

回傢一推門,奶奶已經受不瞭頭疼欲裂的苦,在堂屋的正中央上吊自盡瞭。

母親說是我克死的奶奶。

母親說我小時候特別好哭磨人,倔強的要死,吃飯必須指哪喂哪,弄的不對就嚎啕大哭,哄都哄不好,一點也不好帶。奶奶去世以後,就突然不哭瞭,乖巧瞭很多。

這段時期真算是父母長輩的血淚史。

生活一地雞毛,沒有最糟,隻有更糟;

苦難接連不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什麼時候開始變好的呢?

母親說:有標志性事件。

那天傍晚,大姐趕鴨子回傢,那群鴨子突然間不聽使喚,跑到發小隔壁的大伯大媽傢的廁所裡。這個大伯大媽和二媽傢隔壁的大伯大媽不是同一傢,我不清楚祖輩的親屬關系,隻是從小這麼稱呼他們。

這一傢的大伯很威嚴,長得像魯迅,隻不過滿頭白發。

何傢村每傢每戶的廁所都修在屋外,離住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大姐跟瞭進去,看到地上有兩百塊錢。

那時她才七歲,沒見過一百的數額,但她知道是錢,而且是很多錢。她像做瞭賊一樣膽戰心驚,撿瞭錢就跑回傢藏在蓋收音機的紅佈下,不敢出門。等天黑父母回來,才交給瞭母親。

隔天,就聽到大伯大媽吵架的聲音。

大伯說大媽偷瞭他的錢。

大媽說沒有。

母親對我說這是老天爺給他們送來的錢,是老天爺的意思。

當時外債剛好還剩兩百,有瞭這兩百,我傢從此就告別瞭負債的階段瞭。

母親說:從那以後,傢裡的情況就真正開始好起來瞭。

真的好起來瞭嗎?

我不置可否。在我看來,隻是物質條件好起來瞭。屬於我們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棍棒

從記事起,母親給我的印象特征之一,就是——暴力。

說到此處,我才意識到母親沒有孩子時和暴力根本扯不上關系,甚至讓我對她的悲慘遭遇産生瞭憐憫之心。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斤斤計較,太記仇,太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看的過於嚴重瞭。甚至想看在她吃瞭不少苦頭的份上,加在我們身上的諸多不公正傷害,要不就算瞭。可一想到我們姐妹三的遭遇,又瞬間同情不起來。

母親的一生似乎都在爭吵。沒結婚之前和外婆吵,結婚後和奶奶父親吵,奶奶去世後和二媽吵,搬傢以後和我們吵……

和我們之間暫時還不能稱之為爭吵。我們不敢和母親吵,隻有母親罵我們的份。

自從母親有瞭我們姐妹三,棍棒就變成瞭她的標配。
上一篇:此情无计 下一篇:毕业回响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