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90)

作者:吃一整天


“你不能把環境和人割裂開,人也是環境的一部分。這些人在‘L’égalité’的創作,或者關於‘L’égalité’的創作,都體現出‘L’égalité’本身的文學色彩。”

“我的意思是,”盧文秋再次強調說,“如果沒有瞭這些人,‘L’égalité’還是‘L’égalité’,不會改名,也不會改地址。我不是否定你的觀點——我隻是說,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人是可以和這個環境剝離的。”

“你抓住瞭我的前一句話,但我是針對後半部分來說的,你斷章取義瞭。我的意思是,‘L’égalité’本身就蘊藏著這些文學元素,一群有相關素養的人過來,發掘瞭這種元素,你不能通通歸功於這些人,也要看到元素本身的存在。”

“又來瞭‘文學元素’這一個詞。我先不說這個,假使這些人去瞭一片大沙漠,他們也能創造出大沙漠的文學——而且通常是這樣——那能夠說明大沙漠蘊藏文學嗎?如果可以的話,文學也就不是人主動創造的東西瞭,這不是和一開始的觀點相違背瞭嗎?”

“我必須修正我之前的看法——大沙漠蘊藏的是文學元素,和‘文學’不一樣。很多東西都有文學元素,是被人發現瞭,理解瞭,詮釋瞭,才成為文學。”

“‘文學元素’是客觀存在的嗎?”

“當然。”

“怎麼判定?我的意思是,就拿大沙漠來比喻吧,有的人逛瞭一圈什麼都寫不出來,有的人寫瞭一部探險小說,有的人寫瞭一部科幻小說。那這片沙漠的‘文學元素’,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那就是既有探險小說的元素,又有科幻小說的元素。”

“那好吧——假設有一個武俠小說作傢來到這裡,寫出瞭一部沙漠主題的武俠小說。能不能說這裡有武俠小說的元素?”

“當然。”

“說到底還是以觀察者定義。觀察者的取向越多元,元素就越豐富。”

“不能這麼說,這是唯心主義。”

“我正要批駁這一點。”盧文秋笑道。

“我的看法是,”二宮頓瞭一頓,“一個環境存在大量的元素,不能因為哪一種被發掘出來,就消除瞭存在其他元素的可能。就用你剛才那個比方,就算一個武俠小說作傢來到這裡寫不出東西,也不能斷言這裡沒有武俠小說的元素——說不準另一個作傢能夠寫出來呢?”

“那就連評判標準都沒有瞭。永遠無法證僞,對任何事物,我們都無法斷言它不存在任何元素,那樣還有什麼意義呢?”

“但我們知道這些元素是有邊界的。總有某樣事物,是無法被發掘出某些元素的。”二宮說道。

“與其歸因於事物本身,這可不可以說是作傢想象力的極限?”

“這是一體兩面的事情。”

“這種‘發掘’靠的是什麼?”

她想瞭想,答道:“能力、專註和啓發——最主要是啓發。”

“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時受到環境的啓發,就有靈感。”

“元素召喚瞭你的靈感。對不同人,也會召喚出不同的靈感。”

“嗯……”盧文秋點瞭點頭,“嗯,大概確實是這樣的。”

“說實話,我覺得我們兩個外行,在‘L’égalité’大談文學,本身已經夠‘文學’的瞭。”她笑道。

盧文秋再點瞭一杯“黃昏孤鴉”。

“我有時總是會想,”二宮說,“我要是文學系的就好瞭。”

盧文秋忽然想起瞭張卓文說過的話。

“倒也未必。”

“怎麼?”

“研究文學和創作文學,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子。”

“我兩者都喜歡——我知道很多人會覺得,把經典文本拆分成一截一截,再用各種理論、各種敘事去套,顯得很沒有意思。但我覺得那樣也不錯。”

“我記得張卓文舉過一個例子,”盧文秋說,“如果是文學本身是一隻飛鳥,研究文學就是將它解剖瞭,心肝脾肺腎都取出來考察。”

“隻喜歡觀鳥,不喜歡解剖,不是有點葉公好龍的意思嗎?我認為這兩者是一體的,首先當然要喜歡觀鳥,其次産生疑惑,例如說它是怎麼飛這麼高的,它又是為什麼沒法垂直上升——這樣的問題,再通過解剖來解決疑惑。在解決疑惑之後重新觀鳥,肯定會有不一樣的感觸。”

她的笑聲,像是一陣春風劃過染血的雪地,讓他起瞭一身雞皮疙瘩。

“也許你是對的。”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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