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89)
作者:吃一整天
“你叫啥名兒……”盧文秋學著他的說話方式。
那酒保亮瞭亮胸牌,他隻看清這人姓水野,別的都難以再留意瞭。
摘下眼鏡,喝瞭一會悶酒,盧文秋又取出胸前的十字架,摩挲瞭一陣。這時“黃昏孤鴉”也無法拯救他瞭。吧臺散射的彩燈,不斷投射在十字架上。
即使耳邊音樂轟鳴,他也無法融入到這種氣氛之中。他自有他憂慮的事情,不是一兩首搖滾能夠緩解的。
對於香音,他仍然自覺有些做過頭瞭,希望借著酒氣,和她聊上一陣,應該會對眼下的僵局有所緩釋。但取出手機又開始猶豫瞭:明明減少交流是他自己說的話,此刻竟然要食言瞭嗎。
可是機會從來不曾多做停留,再次抿瞭一口“黃昏孤鴉”,他在吧臺的另一側看到一個影子,一個熟悉的影子。
二宮璃花,一定是二宮璃花。就坐在遠處,一個人。
盧文秋晃瞭晃腦袋,舉起手上的酒杯,走向她。
未等他坐下,她已瞧見他瞭,問道:
“七夕快樂!你怎麼也在這兒?”
“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呢。”
“好吧,”她笑瞭笑,“我也算是這裡的常客瞭。讀本科那會兒下瞭課,就和同學跑來這裡喝酒聽歌。到你瞭——”
“我嘛,”盧文秋深吸瞭一口氣,“我是最近才發現這個地方的,雖然不太喜歡吵吵嚷嚷的環境,但我總覺得待在這裡很舒服。”
“很放松,而且,感覺一切都很真實。”
“是呀,從來沒有這麼真實過,”他笑道,“不過生活嘛,生活就是——哎,生活也沒辦法。你就是總得這樣,或者那樣。”
“總是身不由己。”她說道。
“對——我總覺得我日語說得不錯瞭,有時總是詞不達意。”
“我猜想你平時肯定不是這樣的吧?一定是喝醉瞭才這樣——”
“可能吧!但願不是我學藝不精——對瞭,你上次說的《秦腔》,我找到瞭。”
“找到瞭?”
“嗯,可惜是中文版的,還沒有翻譯。”
“不要緊——讓我看看?”
盧文秋在背包取出瞭那本《秦腔》,遞給她。
二宮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瞭一陣封皮,又翻開書頁,舉到半空細細端詳,最終笑著搖瞭搖頭,說道:
“你知道嗎——有時就是這麼奇怪,明明就放在你面前,卻有一層無形的墻壁,將你和這件東西隔開。”
“嗯。明明觸手可及瞭,卻無計可施。”
“對、對……看來我也有點喝醉瞭。”
“說實話,我是沒想過二宮同學會來這個地方。”
“是呀——我來、我見、我征服。又怎麼樣呢?”
“我總感覺這地方和‘文學’稱不上很搭。”
二宮笑瞭一聲,分不清是哂笑還是輕蔑。
“又不是隻有光鮮亮麗的東西,才叫‘文學’。”她說道。
“在二宮同學眼中,‘文學’是怎麼樣的呢?”
她眉頭微微動瞭動,隨即托著下巴,沉吟瞭一會,說道:
“‘文學’首先是人的東西。是我們有意識的創造,這是根本。”
“我同意。”
“‘文學’是多元的,不是隻有某些東西稱得上文學,我剛剛也說瞭,就算是這個小小的‘L’égalité’,也有它自己的文學。”
“何以見得?”
“我就這麼說吧:如果你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就像那個酒保一樣,再加一點文筆之類的,你也能寫出一篇小說。”
“這我不同意瞭,”盧文秋越來越清醒瞭,決心和她辯下去,“小說是文學化之後的東西。客體本身不算是文學——《瓦爾登湖》自然是文學,但瓦爾登湖本身不是文學。”
“瓦爾登湖是自然界的事物,當然不算文學瞭。”
“這是其一,即使你說到‘L’égalité’,它也不存在什麼人為的文學化的步驟。所以它也算不得‘文學’。”
“你混淆瞭我的意思:我說的是‘L’égalité’本身蘊藏著文學,而不是說它本身是文學——它本身當然不是什麼文學,它就是一個建築罷瞭。”
“如果你說‘L’égalité’蘊藏著文學,到底是這個環境蘊藏文學呢,還是這些人蘊藏文學?說到底會不會隻是一群熱愛文學的人,來到瞭‘L’égalité’——假設是這樣的——創作出什麼東西來,而不是‘L’égalité’本身有什麼魔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