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8)
作者:吃一整天
張卓文寫詩還是用中文,盧文秋借來他的草稿本,摘錄一首。
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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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的路上人跡寥寥
隻有天上盤旋一群鴟鴞
要問那鴟鴞何以盤旋
請聽一聲聲淒厲鳴叫!
叫起瞭齊腰深小溪的顫栗
叫起瞭黃沙滾滾呼嘯
再看那遠方的三重寶塔
在曙光鴉鳴下何其峻峭
隻是鈴鐺聲緊,銅鑼聲靜,晚鐘聲遙
再難去細細觀摩攀賞
惜乎哉那一圈圈白煙迷蒙,紅煙繚繞
真有意思。主要是押韻押得好,有畫面感,除此以外一概讀不出來。敢情幾次例會白去瞭,還指望能有一點熏陶,結果還是那副土包子的品味。
他真羨慕張卓文。他小學就有美術課瞭。美術課!畢加索、梵高……盧文秋一時記不起其他名字。
張卓文和佐藤今天還吵瞭架,起因是佐藤讀不懂他的抽象派詩歌,又跟他說詩人的時代已經過去瞭。
“武士的時代不也過去瞭嗎!”張卓文罵道。
佐藤是武士迷,聽說傢裡有很多擺設。盧文秋總希望去看一看。
五月——也就是皐月——的天空,雨水少瞭,晴天多瞭起來。
盧文秋如今為數不多的樂趣,就是上田徑場跑步。他體力不是很好,每回隻能跑個四五公裡不到,速度也稱不上多快,用他自己的話,就是“尋個樂子”,順便清理一下精神和思路,強身健體那還是次要的。
還有和張卓文打桌球。盧文秋原本不會的,但看張卓文和中田打,看瞭一會就諳通門路,便慢慢上手瞭。
還有個叫齊藤靖夫的二年級學生,讀醫學的四眼仔,似乎也是悅文社的人,球也打得不錯。比張卓文稍遜一籌。
平時上課或者聊天聽到不懂的詞,盧文秋會記下,然後回到宿舍細細整理。因此日語學得愈發精湛瞭,有時能接住日本人的很多梗,當然,那時好像還沒有“梗”的說法。
他看瞭一眼齊藤的課表,幾乎是滿的。這也算醫學部的特色,光是實驗課就占瞭一小半。盧文秋自己已是研究生瞭,課程並不很多。他是研究東洋史學的,其實換言之就是專攻東亞這一塊。這倒沒什麼可實驗的地方。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說什麼研究,不過專門混日子罷瞭”。
他每天就這麼按部就班地過著。合上《金閣寺》,有時撐著腦袋想想,他爹娘和倆哥哥,現在又怎麼樣瞭呢。他想寄信回去,可是他們應該看不懂太多字。
他還是寫瞭一封。也不知道寄回去沒有。
可惜這裡沒有副本。
沒味兒的空氣,醞釀著某種不安的情緒。每個人好似如常過著,又有些不同。仿佛雨季之前的氤氳,他敏銳地察覺到瞭,但比起敏銳,也許更像一種多疑。所謂驚弓之鳥,或者說寄人籬下,不得不對什麼事情都打起精神。
來到日本這段時間,盧文秋也開始學著日本人的打扮,整飭自己的儀容。比起不修邊幅的佐藤,中田無疑是這一塊的專傢。於是他總去請教他。
“我帶你去發廊搗鼓搗鼓得瞭。”中田笑道。
“成。不會很貴吧?”
“我有熟人,能打折。”
在燙頭的時候,中田問他:
“聽說北京要辦奧運瞭?”
“是啊。”
“我挺想去看看的。那時候估計畢業瞭。到時盧同學會去嗎?”
“那當然。”
“北京是什麼樣子呢……盧同學去過嗎?應該去過吧?”
“沒去過。我傢在陜西呢。”
“陜西——遠嗎?有上東京那麼遠嗎?”
“可比那遠多瞭。”盧文秋笑道。
“嘖嘖,你說嘛,中國真大……”中田嘆道。
日本人的習慣,若非十分相熟的對象或是上級對下級,一般不以“你”稱呼,而是喊對方的昵稱,尤其是異性。假使用“你”,就親近得不能再親近瞭。
盧文秋回憶起他和張卓文第一次去食堂的中餐廳。
“點什麼?這兒中餐館可不便宜。”張卓文問道。
“我看看,麻婆豆腐吧。”
“我剛剛去點的時候,”張卓文說,“看瞭一眼那個廚師的胸牌。”
“怎麼?”
“是日本名字,做好預備。”
“誰說日本人一定做不好中國菜呢。”盧文秋笑道。
“我的意思是,估計味道會有點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