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7)

作者:吃一整天


4/27 水曜日晴

山上教授寫得一手好字,老一輩果然是有功底的。

字寫得像模像樣的日本人已經罕有。即使是國人也不多。我自問以前練過一些,但也遠遠不及教授。張卓文倒是寫得漂亮,他小時候練過書法。唉,要是我小時候也能練書法就好瞭。我小時候凈抓青蛙老鼠,練就一身本領也是徒勞。

最近學著讀俳句。太短瞭,太沒有味道,讀不懂,也欣賞不來。歸根結底我還算個俗人,小時候讀古詩就沒感覺,到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還頗有深意的。但當時偏偏一頭霧水。或許幾年後,能像讀懂漢詩那樣讀懂俳句瞭吧。也可能是我實際上並不會日語。語言考試過瞭、能和人自由對話之類的,都是我自己的幻覺,實際上我什麼都不會,我就是個飄飄悠悠的缸中之腦。

唉,作業呀作業。

你說這俳句,三句話有十七字,怎麼湊才好。

4/28 土曜日晴

和張卓文、中田、佐藤他們去金閣寺。真個是古色古香。可惜三島由紀夫的小說我也還沒看,前兩天借來瞭,但翻瞭兩頁就犯懶。

殿內似乎不能拍照,遺憾。

見到幾個穿和服的女子,大概也是大學生,談笑著經過。不知怎的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晚間回想時,除瞭青山和金閣寺,也就是那幾位女子瞭。聽說日本的妹子有“大和撫子”之稱,就是說對丈夫恭順,又把傢裡打理得整整有條,看到她們溫柔含笑的眼神,我也漸漸確信這點瞭。

但這真的好嗎,這和仆人有什麼區別呢?也許以前的我還覺得無所謂,但蘭刷新瞭我對女性的印象,讓我覺得那樣的要求是反人性的。可想而知不是很多人能夠做到。

當我問中田的時候,他隻是付諸一笑;我去問佐藤,他說他母親就是這樣的。讓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我還在宜川那陣子,母親很少待在傢裡。或許傢裡足夠富裕,丈夫一人打工便足夠養活全傢,才有這種大和撫子的風氣吧。

說來,其中一人和佐藤像是故交,打瞭個招呼,甚至親切地擁抱瞭一下。是前女友還是親戚?換在國內我早就問東問西瞭,但日本人看來對這些不感興趣,還是說很有分寸呢,既然中田擺出司空見慣的樣子,我也不好再八卦瞭。

5/2 月曜日雨

早上沒課,吃過早飯看瞭會書,就去跑步,跑一半下雨瞭。沒管,淋著雨跑。回宿舍開始打噴嚏,喉嚨粘粘的,也不知是不是又感冒瞭。喝瞭兩杯熱水才舒服些,日本人倒是沒有喝熱水的習慣,中田來我們宿舍,隻覺得奇怪。

張卓文問我打不打桌球,我說讓我躺會吧。中午沒吃飯,晚上他從飯堂打包點土豆絲之類,將就著吃瞭。

回想起來半年沒吃過像樣的水果瞭。這破地方蔬果是真的貴。還好肉蛋奶比較便宜,大晚上一盒酸奶下肚,還挺提神的。

晚些時候悅文社又有例會,我便跟著張卓文去瞭。反正人夠多,我混入其中也沒人發現。社團活動室的書真不少,看來都是往屆的學生捐的,但大多已翻得很舊瞭,紙張也發軟泛黃。魚缸也很大,但不知道是不是捐的瞭。

悅文社今天值班那人好像姓野原,和張卓文關系不錯。他們互相聊新詩的時候,我就百無聊賴地翻書,有時偷瞄一眼鄰座的幾個女生,顯然大多已經名花有主,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有說有笑。唉,羨煞旁人。

第 4 章

雖然來到日本已半年瞭,張卓文的日語還是說得磕磕巴巴。於是他像盧文秋建議,我們還是用日語對話吧。

自此,盧文秋好久沒聽見中文瞭。

起初他還不以為意,反正交流沒什麼障礙,那就這麼著吧。但直到某天做瞭個夢,夢裡別人的說話,也已經不是中文瞭。他懵懵懂懂地聽著。

他在紙上寫下,要是學瞭一口流暢的日語,卻失去瞭書寫中文的能力,該怎麼辦呢?想到這不禁又是一陣嘆息,早知道就別來瞭。

一旦認識到兩種語言的沖突,那種早已無視的,格格不入的感覺便難以遏制地加深,有如背上無時無刻不貼著“外人”二字。在長廊上閑逛的時候,聽見旁人用日語交流,雖然基本上能聽懂,但隻感到莫名的怪異。怎麼說呢,好像炒菜沒放鹽啦,吃放得不夠久的西瓜啦。

沒味兒!

他自己暗暗罵道,沒味兒!總算找到瞭這個詞,恰如其分的形容。

他希望能和華人玩到一塊去,但是,又不想加入那些“同鄉會”一樣的組織。那隻是一種逃避而已。明明來到瞭日本,卻回避和日本人的交流,總是待在舊有的小圈子裡面,那還不如不來這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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