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287)
作者:吃一整天
不行。不行。
盧文秋撐著墻,深呼吸。意圖趕去心中的陰影。
早該吃藥的。喉頭的血水在上湧著。
他聽見烏鴉在鳴叫,在寂靜的夜空鳴叫。
香音仍然站在原地,長裙在月色下投出長長的影。
他全力調動著所有的理智。
但哪怕是一個字,都難以自主地說出口瞭。
“後悔瞭嗎?”
“後悔瞭嗎?”
“後悔瞭嗎?”
香音的話在他耳邊打轉。
他“嗵”地跪在瞭地上。有什麼東西,啪嗒啪嗒地,滴在手中。
是血。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瞭。
“啦啦……啦啦……鏘鏘……”
“隻有我們兩個,隻有我們——兩個……”
紅綠燈不斷切換著。
香音跑向他。
“不要過來!”他吼道。這是他最後的理智瞭。
此後,他對一切都失去感覺,木然地跪在原地。
“什麼聲音?什麼聲音呀?”他叫道。
“這是哪裡……不……這不是——”
“隻有我們兩個,隻有我們——兩個……”
他的聲音和耳邊響起的聲音混雜起來。
是他自己在唱著這首歌嗎。
“啦啦……啦啦……鏘鏘……”
灰色的影子劃出瞭弧線,在他脖頸上纏繞瞭一周。
他內心一陣壓抑,幾近停止呼吸瞭。
誰在哭泣?
“後悔瞭嗎?”
他扯開胸前的銀十字架,猛地擲到瞭馬路上。
香音不曾猶豫,便要跑去撿,一輛轎車在她身旁呼嘯駛過,嚇得她滿面煞白。
“別去……別……撿瞭……”他有氣無力地說道。
“秋君!你恢複過來瞭!”香音大喜過望,再次跑向他,扶著他慢慢站瞭起來,陪他坐在人行道旁的長椅上。
“對不起,我沒想到……”她道歉道。
盧文秋擺瞭擺手,“好瞭、好瞭、別再說那些瞭……”
他無奈地看向馬路中央那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這時是2008年8月31日。
“要不,我們別回宜川瞭吧。”他提議道。
香音愣瞭一愣,“為什麼呢……”
盧文秋嘆瞭口氣,這個決定並不是一時興起,一來是他的病情,難以再讓他牽動太多回憶;二來是即使回到宜川,又能做什麼呢?讓香音看看,盧文秋自己的老傢是貧窮成什麼樣子,荒蕪成什麼樣子的嗎?井水中滿是漂浮的雜質,整個房子隻有一盞鎢絲燈,明滅不斷。他爹的墳頭有些寒酸,他母親和兩個哥哥,以及那一大幫親戚,更是粗樸得見不得人。
況且,不知怎的,他其實並不想讓傢人知道,關於香音的任何消息。也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病。不想讓他們擔心,不想丟臉。
他們善良、勤勞又樸實,但在這種問題上,永遠隻是齧食八卦信息,吐出二手的八卦信息,再在此過程中用自己粗淺的見解肆意評價此事,踐踏當事人為數不多的尊嚴。
這是他們傢的群像。不對,大多都是這個樣子的。倘若說熱情好客是一個優點,那熱情好客背後的無邊界感,究竟算是多嚴重的一個缺點?
他無需用這些話說服香音,隻對她說瞭病情那一節 ,並承諾等到痊愈瞭再帶她回來。香音沒有另外問他什麼,點點頭同意瞭。
他們取消瞭回宜川的車票,預備再在西安住上幾天,就回去京都。
說實話,即使是這次帶病,他也想去掃一掃父親的墓,但是對香音說著“沒有意義”的他,此舉又能著實地找到多少可被稱作意義的東西呢?
想來想去隻是有些可笑。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如今再做出多少感天動地的創舉尚且無用,美其名曰“表心意”的拜訪,也不過是擅自利用逝者滿足自尊並填滿內心虛無的手段罷瞭。其實想來不過是那麼回事。
若是逝者的靈魂尚在人間,就無需哀悼;已去到天上,那對著天上表一番哀思便可;若是逝者仍在地下,被幽閉於沒有光明的住所,那也太可怕瞭吧,為什麼要這麼假設呢。
無論怎麼想依然是很遺憾。以後回來的次數,大概也屈指可數瞭。
其實西安的名勝古跡,盧文秋在讀高中的時候已看過不少,實際上也成瞭一個“西安通”瞭。既然買定瞭機票,便用著最後的幾天,帶著香音好好遊覽瞭一番。
第 109 章
編者翻看著《複活》的最後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