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21)

作者:吃一整天


“這算是一點傢事吧——我外公傢有一套房子要辦轉讓手續,我父母親都來瞭這邊。我專門請瞭幾天假跟過來。”

她真是一點不提防人。盧文秋暗嘆。

“這樣啊……”

“立同大學離這邊很遠吧?”

“是很遠,但我今天沒有課,就專門來瞭一趟。”

“真是碰巧呢。”她笑瞭。

“我看這樣的活動多一點也不錯,忙裡偷閑麼。”

“嗯。是這樣。”

“中島同學喜歡看小說嗎?”

“有時看一點吧,怎麼瞭?”

“慶典的熱鬧,讓我想起芥川龍之介的《舞踏會》。”

“啊,那個短篇!”

“中島同學也看過呢!”

“嗯,我是之前在父親書櫃裡發現的,一本小說集。”

“芥川的?”

“不止,說是‘20世紀文藝縱橫’。”

“令尊還熱衷於這方面呢!”

“嗯,他總勸我多寫一點東西。”

“為什麼呢?”

“有時言語沒辦法表達的東西,就隻能偷偷靠文字抒發出來。”

盧文秋笑瞭起來。

“我有個朋友也是自詡詩人,總喜歡寫點東西。”

“現今的詩人可不少啊。”她笑道。

“可不是,現在是詩人多,讀者少。”

“讀者也不少呀——我也讀詩,總想從中學點東西。”

“我搞不懂瞭,從中有什麼可學的呢?”

“可多瞭!我喜歡聽歌,有時也學著創作一點,雖然隻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或許有一天能夠組織起來吧。”

……

聊得起興,他們有時忘記該說敬語瞭,用瞭“你”“我”相稱,又互相忙著道歉。而且盧文秋還收獲瞭一個新稱號,她管他叫“秋君”:“盧桑”讀著太陌生瞭,“文秋”又拗口,就這麼叫。

他們繼續往前走,直到本該分別的地鐵站,他扯謊說自己也坐公交,便又多走瞭一段。到公交亭,總不可能跟著人傢上車,隻好謊稱自己的車還沒來,一面目送。此後他扯著發麻的雙腿慢慢走開,仍然坐地鐵回到立大。

隻是全然忘記那把傘瞭。

回到宿舍,盧文秋始終昏昏然,又飄飄然。就好比坐上瞭氫氣球,自己都不明所以瞭。張卓文在補作業,瞅瞭他一眼,也沒理會。

洗瞭個澡,好不容易興奮勁過去瞭,一拍腦袋,發現自己忘要聯系方式,又懊悔不已。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望著發光的天花板,不知做什麼好。

算瞭,睡覺睡覺!他將臉按在枕頭上。依照宜川的算法,他今年將要二十六歲瞭,早已褪去高中生的稚嫩蒙昧,還能有這樣心動的熱情,屬實不可多得。

一定要再去東京一回!他已經計劃好瞭。

第二天起來,見瞭清晨的陽光,他拍拍腦袋,才想起昨日的一切。這時的心情又不同昨天,一種未知的恐懼感,攫住瞭他。除瞭她的名字以外,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而對於我,她又知道多少呢。好像什麼都不知道。這樣彼此都不瞭解,和陌生人有什麼區別呢?唯一的區別是昨晚聊瞭一會,但是,誰能保證她還會記得這事呢?

最可怕的是自己一無所知,一無所知等於無能為力,也就是最討厭的聽天由命,深切地沖擊盧文秋的內心。

張卓文還睡著。他內心仍然像燒灼一樣,便悄悄洗漱好,換好運動服,拉開門,準備上操場跑幾圈。

“嘿!”他在電梯見到瞭中井,向他打招呼。

中井報以友好的微笑。

盧文秋留意到他手上拿著個文件袋,不知道放著什麼。

雖說是七月,空氣也並不很熱。也許因為是早上的緣故。

內心波瀾翻覆,到店裡上班險些晚瞭,也神不守舍,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馬克杯打碎瞭,拿鐵灑瞭一桌子。慌慌忙忙擦完,也忘記洗毛巾。下午晚些時候,聞見儲物架飄來一股臭味,這才醒覺過來。

濱邊和近藤依然像平時那樣工作,隻是互相不再說話。店裡倒是不顯得怎麼緊張,隻是大傢稍稍註意著那兩人的情緒。

晚上十點鐘打烊,明天的用具收拾好,空調也停瞭,燈也關瞭,大傢都漸漸背包走瞭。他用手背擦瞭擦臉,長舒一口氣,至少胡混過瞭今天。

他決定去洗把臉再走。

“我來鎖門吧。”他說。

“別再丟三落四瞭啊!”店長叫道。

但一進去,咔嗒關上門,盧文秋莫名其妙地滲出瞭冷汗。他隻覺一陣又一陣強烈的眩暈,便用雙手撐著盥洗臺。緩緩擡頭,看見鏡中自己的愁容,濃重的黑眼圈,慘淡如陰雲的神色,一時竟苦笑起來。笑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大聲,直至笑出瞭幾滴眼淚,再到無可遏止的地步,便跪在地上,捂著臉輕輕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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