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122)
作者:吃一整天
嘟——嘟——嘟——
香音悄悄走到瞭一側。
嘟——嘟——嘟——
又是艱難的五分鐘。
“沒事的,沒事的……”盧文秋自言自語道,“一定……”
嘟——嘟——嘟——
“喂?”是大哥的聲音。
盧文秋深吸瞭一口氣,止住哭腔,問道:
“傢裡……沒事吧?”
他期望聽到肯定的回答。絕對隻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一個荒誕不經的夢,怎麼可以當真呢?但是,但是,他隻聽見瞭遙遠的沉默。
就好像硬幣投入瞭水井,一聲響後再也沒有回音。
“怎麼瞭啊?告訴我啊!”盧文秋朝著電話那頭吼道。
“爹昨晚上走瞭。”
這句話出來之後,盧文秋的心好像被穿透瞭。
空中忽然失去瞭聲響。
“走瞭。”他頭腦一片空白,機械地重複瞭一遍。
“對。其實病瞭三四天瞭,昨天下午忽然清醒一點,晚上就不行瞭……”
大哥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留下瞭什麼話嗎?”盧文秋學著那鎮靜的語氣,顫抖著問。
“沒有。前幾天入的院,我們幾個請瞭假,一直在醫院陪他,他下午那會兒呢,光是說瞭那幾塊地和剩下一點錢怎麼分,之後就說想喝糖水。你二哥上街買瞭一點給他,他喝完就自言自語,講自個兒小時候的事情。大概半小時吧,說有點累瞭,就讓他休息一會看會電視。晚上你二哥買瞭飯回來,他已經吃不瞭瞭……”
“好的……好的……”
盧文秋已經跪在瞭地上,淚流不止。
他是最小的兒子。父親生他的時候很晚,到現在已活瞭七十多歲。在當時的宜川,也稱得上是長壽。可是他上一次見到父親,已經是兩年前的那個早上。當時他吃瞭一點傢裡的涼皮,碗裡還剩不少呢,但他趕時間,就坐著二哥的摩托,去鹹陽機場。
他爹勸他,再吃一口吧。但盧文秋緊張得吃不下瞭。
香音始終垂著眼,像修女一樣佇立在原地。
盧文秋面帶羞愧地看向她。她隻是無言地,點瞭點頭。
回去的路上,她沒有說過一句話。盧文秋沒有解釋,但她完全知道發生瞭什麼。
第 40 章
盧文秋在床上躺瞭一周。
起初一天,迷迷糊糊,腦袋也嗡嗡作響。
面前隻有一片混沌的空白。沒有色彩,也沒有聲音。
第二天漸漸清醒瞭一些。睜開眼睛,父親的樣子一點點浮現出來,閉上眼,盡是些幼年和少年時代的碎片。
正因為與父親的記憶不多,在彌足珍貴之餘,又很是可惜。於是走馬燈似的,不斷回放、回放。那些為數不多的情形,像是過濾似的不斷削減,最後隻剩下父親端著老煙鬥的一個側臉。也就隻有這一個形象,成為煙花過後半空青霧飄飛時顯現的朦朧幻景,宛如宴會告終時側身探進人群卻轉瞬消失不見的背影。
盧文秋想起,小時候和父親上鎮裡賣紅薯,最害怕父親把秤砣往路上一擱,說,你在這待一分鐘,看著紅薯,爹去買包煙回來。
盧牛成隻能看著爹的身影在人海間逐漸遠去,心裡存著他仍會回來的盼望。
僅此而已。
然後便是頭暈目眩:他就要獨自面對世間的紛紛攘攘瞭。那些轟隆隆經過的牛車和驢車,嘈雜喧囂的叫賣聲和詈罵,錯雜的人流,把人烤焦的太陽,一並呼嘯襲來。
他就像浮在滄水上的一株葦草。
所幸爹還會回來的。爹會一邊扯開煙草袋子的系繩,一邊扯起褲腿,坐到盧牛成旁邊的墻根上,摸摸他的腦袋。
每次爹都會這樣回來。
可是爹的身影終究會遠去,也終究是遠去瞭。
這次不會回來瞭。
爹,這次您讓牛成待多長時間呢?
一分鐘可以嗎?
不夠的話,牛成可以再等您一分鐘的。
可以嗎?可以……嗎?
……
眼淚流盡瞭又幹涸,好像透著皮膚滲進瞭神經。
他晚上完全睡不著,眼皮打架,卻隻是空空地睜著眼睛。白天疲倦得實在不行,他也完全意識不到,不論中午還是下午,渾渾噩噩,眼睛一閉就睡過去瞭。
卻每次都隻能睡兩三小時,沒有夢。沒有夢來拜訪他瞭。
香音每次都做好瞭飯,放在床頭櫃上。
起初幾天,盧文秋連吃飯的精神也沒有,吃什麼都沒有味道,通常是胡亂扒一兩口,就把勺子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