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遥遥(112)

作者:吃一整天


當時他爛醉之中,還裝模作樣吟瞭幾句張卓文的小詩。

十八歲的青春,十八歲的花,十八歲的松鼠它不回傢,十八歲的樹枝肩上扛呀,十八歲的松果兩手抓!一抓再抓歡天喜地,抓得松鼠笑哈哈!抓得那樹洞爬螞蟻呀,抓得黃雀嘰嘰喳!

十八歲的疆場,十八歲的沙,十八歲的傢當是根大列巴!十八歲的廚師很著急呀,十八歲見胡椒粉都願撒!一撒再撒香味撲鼻,撒得廚藝頂呱呱!撒得那鼻子像火燒呀,撒得廚房都火辣辣!

十八歲他笑傲江湖,十八歲雄姿英發!試看這十八年怕過誰呀,我花開後百花殺!

蘭留給他最後的印象,就是一雙佈滿哀愁的眼睛。她平時不是這樣的。她平時很愛笑,笑起來,眼睛就彎彎地閃著光。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見她如此哀傷,也是唯一一次。

“我走之後,你要怎麼生活下去呢?”他問蘭。

“就像以前一樣。”

“像以前一樣?”

“嗯。”

但可以像以前一樣嗎?他握著她有點粗糙的手,那是以前在餐館刷碗時,接觸太多洗潔精導致的。

“不要像以前一樣瞭。”他說。

“為什麼?”

“你換個地方生活吧,去深圳吧。”

“你管我。”

“行,我管不著你。我……我對不起你。”

“你是對不起我,你欠我的可多瞭去瞭。”

“有機會我會慢慢還給你的——我會盡量回西安的,到時等我,好嗎?”

“我不會等你這麼久的。”

“但我確實沒有辦法瞭……”

蘭轉過頭去,不再聽盧文秋的解釋。

無用的追憶先到此為止吧,他吻瞭一下香音的額頭,緊緊地擁抱瞭她。

這個小熊,即使是回到瞭京都,盧文秋依然珍而重之。

晚些時候,香音又做瞭他們在星砂共同開發的甜品。

“秋君,你看,‘雪夜之星’!”

他用小勺子嘗瞭一口,比當時他制作的那款還要美味。他嘗出來瞭,香音減小瞭冰淇淋的密度,於是更加容易漂浮在蛋糕之上。最重要的是,由於蛋糕底層塗瞭一層奶油,奶茶並不會太快將蛋糕劃開,即使是插上吸管,仍能感受到不同層次混合的甜味。

盧文秋望向窗外漫漫的雪夜。

“這名字起得可真是貼切,”他笑道,“你也嘗一點吧。”

“嗯!”

過瞭半個星期,碰上文化中心表演,他就帶著香音,再次出門一趟。天還沒亮呢,西北風呼呼地刮在臉上。他停下車,喝瞭一口波子汽水,眺望著群山之間泛出淺藍色的天,逐漸明亮起來的柏油路,感受著身後香音的環抱。

就算在這種地方待上一輩子,也值瞭。

他忽然有瞭這種感覺。

文化中心全名叫阿伊努文化交流中心,或是劄幌披麗卡科坦;阿伊努語中,“披麗卡(pirka)”是“華麗”之意,“科坦(kotan)”則是“聚落”之意。

其實阿伊努人載歌載舞的文化,盧文秋已瞭解許多瞭。但是樂聲中那種震撼靈魂的力量,可不是能夠藉由紙面或是電腦屏幕傳遞的。

阿伊努人管本民族的歌叫“烏頗頗(upopo)”,傳統舞蹈叫“理穆諧(rimuse)”。一千年的陣雨,透過舞臺落在瞭觀衆的心中。鼓聲隆隆,樂聲咿咿。古時敬天愛人的精神,承續到現今,在急速變化的爐火之中,始終穩如磐石。

但是阿伊努人不信什麼具體的天神。他們相信,稱作“卡姆依(Kamui)”的神靈,充盈著世間萬物。“卡姆依”可以寫作“神威”,但比起威風凜凜主宰一切的天神,更像是珍貴的天賜之物,也就是“生命”本身。

萬物有靈。盧文秋喜歡這種說法。

他小時候,聽同宗的老人傢說什麼“三吃飯一打扮”,據說當年老天爺的原話是“一吃飯三打扮”,是天庭的老牛傳到人間時傳岔瞭,於是民衆隻操勞種糧,而無心打扮。

他們還在文化館裡看到瞭阿伊努人的傳統服裝,色彩又樸素又鮮豔,似乎是往昔豪族的遺留。

今天的日程排得很滿,盧文秋給摩托加滿瞭油。

“一個半小時應該能到吧。”他自言自語道。

“接下來去哪兒?”

“平取町。”

上文已說過瞭,盧文秋想去平取町,就是為瞭看博物館。他準備在待在劄幌的頭幾天,就把這種東奔西走的事情做完,那樣之後很長時間,都能在圖書館繼續趕論文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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