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梅歌(21)

作者:紫月糕


能將傢裡親眷販賣為奴的都是圖錢,無緣無故的,怎麼可能放低價?

“說是啞巴投親被親戚賣瞭,可我覺著,不像。娘子,青樓裡不拿人當人看,自然不問來處,含混編瞭寫上一筆,他們也沒人追究,可是咱們是作坊,萬一惹瞭歹人就麻煩瞭。”

“是那個?”

陶桃指出那個啞女,奚九酒恍然想起來,她就是那個好像識字,簽瞭二三十張契,隻有她表現出瞭驚訝。

這一會兒功夫她已經換上瞭制糖工坊裡的幹凈衣裳,綁著攀膊,衣裳下擺上也全都是水,她被分到洗甘蔗的活兒,洗的可賣力。

她身量比嶺南同齡的姑娘要高些,綁著攀膊露出的清潔幹凈的手臂肌膚幹燥,小小年紀就有紋路,不比嶺南的女兒水潤。

奚九酒對這種膚質很熟悉,在洛陽時青樓剛買來的貧苦姑娘清洗幹凈很多都是這般膚質,關中天氣幹燥,而她們用不起脂膏,肌膚反複幹裂變得粗糙,哪怕小小年紀,就有瞭隱約的紋路。

嶺南雖有煙瘴,卻水汽充沛,同樣是貧傢女兒,姑娘皮膚卻大多比關中水潤。

她還可能識字,能識字的人多少都有些傢底兒,不是一窮二白的人傢,更別提能讓傢中女兒識字的,等閑不會淪落到賣兒鬻女的境地。

這姑娘說是啞巴,是被親戚“賣掉”的,還“賣”得這般便宜……

這姑娘不會是被拐來的吧?

奚九酒看瞭第一眼,就給陶桃比瞭個拇指:“去跟攢竹說,給你多計五十錢,賞你機警。”

陶桃欣喜,就聽奚九酒擡頭,斬釘截鐵得用官話說:“你不是嶺南人。”

“啊?”女孩兒發出一聲驚呼。

陶桃比她還驚訝:“不是啞巴?!”

“雖然不是啞巴,但確實聽不懂你說話。”奚九酒擡頭看著這個女孩兒,轉而用官話說道:“別害怕,你是哪裡人?怎麼會到嶺南來的?”

可就是這一句簡單的問話,卻讓姑娘瑟瑟發抖。

“別怕,我不是拐子,不會打你,你告訴我你傢裡人在哪裡?我幫你去找找”

誰料到一聽這話,女孩兒“噗通”一聲跪下瞭:“娘子不要趕我走!我會好好幹活兒的!不要趕我走!”

天災人禍,流民成風

“我是要找你的傢人,不是趕你走。”奚九酒見她作態,收瞭聲,“不是親戚把你賣來的?你傢人就在附近?他們知道你被賣瞭?那個‘無良親戚’是你們找來做戲的?”

字字句句正中靶心,女孩臉色煞白。

“娘子給條活路吧!”

“想要你活路就別在這兒招眼,跟我來。”奚九酒領瞭她上樓,“說吧。”

“說,說什麼?”

“你姓什麼?有名字嗎?”奚九酒上下打量這個姑娘,她雖然瘦,卻比同齡人身量高些,牙齒略黃卻整齊,不像是窮到賣兒鬻女的人傢裡養出來的姑娘。

“我姓林,傢裡叫我文娘。”

文娘是她的乳名。

男孩出生會有乳名,就算是再窮再不識字的人傢,多半也要起個大名,可女孩卻多半不會再起個大名,用乳名就算不錯瞭,就像陶桃。

有些人連乳名都沒有,比如陶桃她娘。

“你是哪裡人?”

“河東。”

“怎麼到瞭嶺南?這一路可不好走。”

奚九酒太清楚瞭這一路走過來有多難瞭!

今年她剛走過!

便是她有錢請人護衛,也足足走瞭小半年!

“我們逃到河南泗州,可泗洲也遭瞭旱災,沒辦法才到瞭嶺南。”

最後那句話奚九酒相信,要不是沒辦法誰來嶺南啊!這可是被流放的犯人才來的地方!

“你是災民?”奚九酒將信將疑,“這千裡關山,你們拖傢帶口,是怎麼過來的?”

既然不是被拐,奚九酒不信她一個孤女能走千裡關山。

這世道育齡女子就是財産,她一個人在路上走,就等於幾千錢滿地跑,拍花子,人牙子,甚至路上隨便一個饑民乞丐都能拐瞭她綁瞭她擄瞭她甚至殺瞭她!

林文咬著下唇:“我們走的早,路上的時候災還沒那麼嚴重。”

嶺南處處都是崇山峻嶺,有虎狼煙瘴,有毒蟲蛇鼠,還有盜匪山賊,對高高在上的士族郎君們來說,這是危險之地,一不小心就會死在這兒。

但山林中野草野果,有野雞野兔,是一個最不容易餓死的地方。

哪怕累死,病死,摔死,被咬死,被打死,也不會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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