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梅歌(159)
作者:紫月糕
“是,多謝傅女醫。”攢竹松瞭一口氣。
李崧喊住他:“傅女醫,九……奚娘子這病,可是和今日之事有關?”
“或許吧。畢竟……”傅寧把後面的話吞瞭回去,殺人不是一件小事,受瞭驚嚇情緒起伏也很正常。
也許他們都時常忘瞭,奚九酒如今,也才二十二歲啊。
奚九酒感覺像是進瞭火爐,火焰從心胸肺腑,從四肢百骸冒出來,騰騰得燒透她的血肉肌骨,無處不熾熱。
在一片火焰的幻象中,那些被她深埋多年的兒時記憶逐漸翻出來。
練歌,練舞,四五歲就在竹竿架子上攀高踩低,還要學著看書,寫字,不然背不下那些曲目唱詞,他們可是越州最好的優伶。
當她六歲的時候模仿著劇裡裡的臺詞自己第一次拼湊出一首叫做“詩”的東西的時候,她還記得父親眼中是怎樣的欣喜若狂,那是天上掉錢瞭的感覺。
神童之名宣揚出去,她出入那些豪華門第的機會越來越多,拿的賞錢也越來越多。他們是越州最好的優伶,父親很機靈,很討那些高門大戶的喜歡,當年的她覺得很多花重金請她去唱戲的人傢,有不少還不如她傢呢。
於是,當妹妹又一次抱著練舞而扭傷的手腕哭泣不已的時候,她壯著膽子拿著自己的字帖讓妹妹認字,向父親提出,妹妹不要再練瞭,至少不要練得這麼苦。她也可以和那些不如他們的人傢的小娘子一樣,過得松快些。
父親同意瞭。
因為他發現,小女兒也甚是聰慧,或許再過個二三年,也能湊些詩文出來,到時候也能搏個神童之名。
神童可不是尋常優伶,貴的多瞭呢,到時候,又是一顆搖錢樹。
妹妹很聰明,二三年後果然可以如她當年一樣懵懂得拼湊字句,湊成詩篇。
然而,沒等妹妹成名,就到瞭那一天……
“啊!”奚九酒發出一聲驚悚得氣音,猛然從驚醒。
“好瞭。”傅寧擦掉她耳尖上的一星血漬,看見她不斷起伏得胸口,隨口問道,“做噩夢瞭?”
攢竹撲上來:“九酒你終於醒瞭,嚇死我瞭。”
“沒事,等退瞭熱,養一養就好。”
“多謝傅女醫,多謝傅女醫。”在這一瞬間,攢竹恨不得給傅寧立個長生牌位。
奚九酒睜著眼睛不敢閉上,仿佛那一日湧入的亂民身影仿佛還殘留在她瞳孔中,隻要一閉眼,就會從黑暗中冒出來。
娘親和妹妹在亂局中失散,父親像是火災中搶保傢財的人,隻搶出她這個搖錢樹。
亂局之後,戲班七零八落,他們的傢財已經被劫蕩一空,就連昔日主顧也七零八落,城中一片混亂,他們樹大招風,父親不敢再在城裡呆著,說要帶她去兩都再闖一闖。
她央求父親再找一下母親和妹妹。
父親回瞭她一耳光,說她們已經死瞭。
看著她腫起的臉頰,他又慌瞭,怕真的傷瞭她顏面,哄她說,去洛陽,攀附大官,大官都很厲害,大官有辦法,能幫她找母親和妹妹。
當年的她信瞭。
那一路流民成風,田野裡最後一點能吃的樹皮,草根都已經被挖空瞭,官道上隨處可以見到倒閉的屍骨,父親曾經在高門大戶中熟稔往來的伎倆不管用瞭,餓到絕境也逼到絕境的他們隻相信拳腳,和食物。
她這個他拼命搶出的搖錢樹,最後卻隻換瞭半袋粟米。
半袋粟米。
莫說她有瞭神童之名之後,便是未成名之前,區區半袋粟米也別想換她登竿一次。
可這,便是她最後的身價。
她這個曾經千金不換難換一歌舞的神童,最後像牲口一樣賣給瞭過路的人牙子,也隻有有著那麼多身強體壯護衛的人牙子,才能帶著幾車的糧食,在道旁的流民中任意挑揀人口,用幾口粗糧換來任何他們看中的人丁,買下瞭便綁著雙手拴在隊伍後頭跟著走。
繩子空空蕩蕩,被買下來的人行屍走肉一樣被護衛驅趕著跟在車隊後面,隊伍好長,好像被放牧的牛羊。
而父親,背著半袋粟米頭也不回地走瞭。
僅僅半日之後,她便在道旁看到瞭父親,他倒在道旁,半袋粟米早已不翼而飛,就連他自己,也腸破肚爛,被啃食得不成樣子。
可她隻是多回瞭兩次頭,就被狠狠抽瞭幾鞭子,連多一滴淚也撒不得。
當時,唯一能支撐著她的,就是父親說的,投靠大官,大官很厲害,能幫她找母親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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