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925)
作者:风落雨吹
女人当即目瞪口呆,惊愕万分。
照理说,以怀珺衡那张可以轻松颠倒黑白的巧嘴,在这种情境下,开脱和辩解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然而他却反常地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放下高高在上的首领身段,跪下来磕头赔罪。女人随即恍然大悟——他先前之所以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实则不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而是默默将自己的性命,全权交到了她手上。
然而这又如何呢?若他这一跪能让死者複生的话,倒也罢了。可偏生他仅是一介凡人,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如今跪了,反倒有点惺惺作态的嫌疑,教人半点账都不想买。在心里将他剥了千层皮后,女人仿佛终于向现实屈服了似的,带着哭腔开口道:“……为什麽不替我们主持公道?您不是首领吗?组内所有事,不都是您说了算吗?为什麽我的孩子必须死呢?为什麽‘怪物’一定要受到两面排挤呢?为什麽我们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呢?明明,我们就是作为普通人而生的啊……”
尽管女人是真心发问,但这些问题,怀珺衡回答不了,故而他只能无言以对。不过无言之后,他擡起头,直视着女人的双眼,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问:“你愿意,最后相信我一次吗?”
这时,守在房外的人等得不耐烦了,一边警告女人不要打自寻死路的坏主意,一边快步入内查看状况。怀珺衡即刻一拂托盘中的茶杯,使里面的茶水全部倾倒了出来。
“不好意思,”他装成帮忙收拾的样子,用身体挡住女人那尚未恢複原样的双手,侧首朝来人赔笑道,“是我不小心碰到杯子,把地板弄髒了。”
对方一瞧一片狼藉的“灾难现场”,不耐烦地催促女人动作快点。待他出去后,怀珺衡看了一眼仍旧对自己方才的请求不知所措的女人,轻声却又坚定地说:“你们什麽都不用做,只消相信我就行了。”
若说怀珺衡如今的处境是墙倒衆人推,那麽“蜂巢”内所有“怪物”,便是这墙倒之后,被衆人踩踏出来的泥石和土灰——都是受到牵连的陪葬品。他们像企图偷渡跨洋的难民一样,被囚禁在狭小黑暗的房间里,需要时就被拉出去干活,不论昼夜,干完后又马上被关回去,时常连饭都没得吃。有些身子不好的,一去不複返,即使有命回来,也是一卧不起,由于不给药,病情每况愈下,撑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晚上,女人一回到“集体宿舍”,就被大伙围了个水洩不通——他们都渴望知晓怀珺衡的状况。
“……首领他,挺好的。”
女人宛若忽然间生疏了讲话似的,半天才挤出这不痛不痒的一句,又迟迟没有下文,当真要把人活生生磨死。一人待要细问,一个稚嫩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抢先了:“他能不好吗?少了我们这一个大包袱,不得每天大鱼大肉地庆祝!”
“你小子胡说什麽呢!”一位年纪略长的人斥道,“我们是在首领被软禁起来后才沦落至此的。这不侧面证明了一直以来,都是首领在护着我们吗?”
“呵,”少年冷笑一下,不甘示弱地反问,“他要一直护着我们,我们犯得着在他失势前就天天被那些杀千刀的‘怪胎’当奴仆使唤吗?他要有心护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招他们入组!这一切明明是他自作自受,却偏偏连累了我们!”
话音一落,全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而后,躺在少年身旁的妇人轻咳了几声,气若游丝地开口道:“小潮,这件事,你真的不能怪首领……”
少年立刻俯下身,让她好生休养别浪费体力。但她坚持要说:“首领想帮助的,是所有遭受不公的异类。可不公是不分‘怪胎’与‘怪物’的。遭受过不公的异类,也不会只渴求相同的东西。首领是人,不是神。更何况,神也无法实现所有人的愿望……”
对于妇人的教诲,少年素来不敢忤逆。他明白她话中的道理,但就是难以吞下以往的种种苦楚——他今天几次尝试为妇人偷药,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被抓了个现行,以至于被拎出去挨了一顿毒打,此时还鼻青脸肿着。他撇过视线,小声抱怨道:“他为什麽一定要帮助所有异类?就不能只帮助我们吗?”
“……”
如局外人般旁观着这场争论的女人默默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她昂首挺胸,提高音量说:“各位,可以听我一句话吗?”
钟晴怔怔地擡起头,涣散无神的目光游移了好一会儿,才虚浮地停留在钟轶身上,双脸茫然丛生——死了?谁死了?为什麽死了?她想确认那女仆的话是何意,四肢无意识地动起来,但却在爬出去的前一刻,被欧阳尧旭拽住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