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926)
作者:风落雨吹
他神情凝重、眼神严肃,虽缄默不语,却令钟晴感到了一股不可违抗的压力——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由于不太理解他此刻是什麽心情,她便凭过去的经验,擅自认定自己会受到同样的惩罚。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把对疼痛的恐惧抛到了脑后,直直地望向钟轶。钟轶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平躺着,眼睛与嘴巴轻轻闭合着,两条眉毛沿着额骨舒展向两边,毫无做噩梦的迹象。于是钟晴稍稍松了一口气,两行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怎麽可能不知是谁死了?她怎麽可能不知她是为谁而死?泪水越发汹涌,呜咽升级成野兽嘶鸣。她仰天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陡然变成兇悍残暴的狼人,一口叼起钟轶的尸体,撞碎玻璃破窗而出!
警卫姗姗来迟,只瞥见了那一闪而过的雪白背影。仆人们惊魂未定,一个个脸色煞白,根本顾不上受伤在床的女主人。欧阳尧旭缓缓站起来,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範冰,声音沙哑地说:“……完全,不必这样的。”
範冰置若罔闻。
欧阳尧旭没再多言,径直离开了。
打欧阳尧旭记事起,姐妹俩就已经在欧阳家了。只是他基本上都待在宅邸里,鲜少外出,所以也就远远地看到她们几次,不曾面对面过。年幼的他不懂她们为何脖子上戴着项圈、睡在简陋的狗屋,便问母亲:“妈妈,为什麽她们不住在家里啊?”
“她们不配。”範冰冷漠地回道。
“为什麽?”
“她们不是人。”
“她们哪里不是人了?”天真的孩童不解地追问,“她们不是长得和我们一样吗?”
“她们杀了人!”範冰忽然在他面前蹲下来,用力一摇他的肩膀,怨毒至极地说,“她们不是人!”
那时候,欧阳尧旭才刚学会写“人”,尚不明白这简单的一撇一捺,究竟包含了怎样深刻沉重的意义。因为好奇,他专门趁範冰不在家的时间,偷偷向姐妹俩套近乎。起初,她们对他是怕得唯恐避之不及,经常缩在狗屋里不出来。后来,他利用食物引诱,总算令她们放下戒备,愿意与他进行肢体接触了。一日,欧阳尧旭突然心血来潮,撸起了姐妹俩的头发。由于营养不良,她们的发质干枯毛躁,手感一点都不好。不过欧阳尧旭在意的不是手感,而是她们对自己的信任。因此他也希望能通过行动证明,她们没有信错人。
他把她俩的头发揉成两朵“蘑菇云”,笑得抱着肚子直打滚。姐妹俩相互一对视,不明就里地歪了歪脑袋。
笑累了后,欧阳尧旭趴在草坪上,两手托着脸颊,好奇地问:“你们是人吧?”
姐妹俩尽管不会说话,但耳根子是好的。她们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干脆装傻蒙混过去。
欧阳尧旭全然没察觉到她们的小心思,自顾自继续说:“妈妈说,你们杀了人,所以不是人。可是据我的观察,你们肯定是人。是不是人,跟有没有杀死人有关系吗?小狗一生下来就是小狗。人生下来,应该也就是人吧?”
他说罢,一擡眼,发现钟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同时冷汗连连、战栗不止,仿佛哪里怀掉了似的。钟轶的面色同样不太好,不过反应没钟晴那麽激烈。她不由分说地把她背起来,逃命般地回了狗屋,不管欧阳尧旭怎麽哄都没用。紧接着第二天,範冰把他叫到狗屋前,当着他的面,对姐妹俩实施了电击。
“……她们是杀死你姐姐的畜生!害死你姐姐的魔鬼!你这麽做,对得起她,对得起我吗?!我把你生下来,可不是让你吃里爬外的!”
当晚,欧阳尧旭做了一整夜的噩梦——钟轶和钟晴浑身抽搐、翻白眼、吐口水、终至晕厥的画面往複循环,像厉鬼一样缠着他,教他不得安宁。高烧持续了一个礼拜,意识始终模糊不清,他感觉有人在拿刀一刀一刀地捅他的胸口,无论逃到哪儿,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病愈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对死亡,有了他人一辈子也参透不了的认识——
彼时的他,才六岁。
明白了死,自然而然就懂了“杀”。死很可怕,杀人更是最恶劣的行径。因此杀死姐姐的她们,不配为人。
——豁然开朗。
此后,从母亲手里接过的监护器变得异常轻巧,犹如电视遥控器。按下后的场景,也不再可骇恐怖,反而令人身心愉悦。因为这是执行正义。是正当的複仇。
十八岁生日那天,成人礼上,範冰将她的监护器作为礼物送给了欧阳尧旭。于是欧阳尧旭成了钟轶和钟晴的新一任监护人。而在今天,他也失去了为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