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126)

作者:风里话


“吾儿未足而立啊!”

他握紧他臂膀,牵过妻子,全部拥入怀中。

“你有什麽话,留给玉儿,阿母、阿母给你转达……”

“没有了,我当着她的面都说了。”

“对,他都说了。”通天大道直达御史琼华院中,这是韦玉絜睁开眼的第三日。为防止她当下接受不了沖出去寻他,她被替换的时候,被送崔慎前往的心腹打晕喂了昏睡的药。

醒在翌日,崔慎的尸体已经被焚毁后。

据说崔慎是这样和天子说的,“韦氏当年未作恶之前,也是善良本性,幼年曾救臣于灞河。且待她挫骨扬灰后,骨灰散于灞河上,让她想一想曾经良善模样。”

天子闻这话,自然恩準。

原不过是他怕尸身暴露,引来后事,索性便将自己一把火烧了。

他连一副骸骨都没有留给她。

只留她四句话。

从和离出事至问斩,他一共和她说了四句话。

第一句,在望月小楼。

他说,“外头出了兇杀案,近来不不太平,无事别往外跑。”

是在和她说,别沖动闯城门。

第二句,在被劫囚的荒野。

他说,“夫人,好俊的伸手。”

韦玉絜没有感知错,他就是真心欢喜。这一面英姿见过,他便终于看见了一个完整的她。

他甚至还叫她夫人。

他的夫人。

第三四句,都在大理寺天牢。

他说,“我的眼光一贯很好。”

原来并不是说择君的目光,是说择妻的眼光。

最后他说,“前方路长,朝阳风霜不定,你好好走。”

原来,他说的不是黄泉路,是他给她的一条新生之路。

她在房中枯坐的第七日,崔堂和杜氏来看她。说了两件事,一是告诉她,崔堂要去向陛下呈报崔慎病重身亡,销毁他生平卷宗,他们整理了许多他的东西,问她可要留一些。二是让她尽早离开长安,隐入民间。

韦玉絜怔怔看着他们带来的崔慎的各种书画,刀弓,文书,沖上去抱入怀中不肯撒手。

“你走吧,都给你,赶紧走!”杜氏也贴在那些物件上,痛哭出声。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郎君的。”韦玉絜松开物件,不敢同杜氏争抢,只朝她一个劲磕头,似是想到些什麽,挤出一点笑靥道,“郎君予我新生,纵我千般念想要随他而去,但更不敢辜负,白白浪费他之性命。我听话,好好活。可是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别不要我。我其实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了父母。再说新生的孩子,没有家,她活不了的,你们也会老,也虚孩子侍奉送终,我可以,我可以代替郎君做这些事,求求你们别不要我……”

“我不是不要你,我们是要不起你啊,玉儿!”杜氏抱着她,“你这个样子,怎麽待在府里,怎麽待在长安城中,待在我们的身边啊!”

“有法子的,阿母,你听我说,有法子的。”她转身跪向崔堂,“阿翁你不要去与陛下说郎君病重去世,只说郎君病重,恐时日无多,请他来看一眼。”

崔堂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韦玉絜道,“我有一生好功夫,我也会易容的绝技,嗓音服药可以哑声。我扮作郎君模样,我离开长安去您经营半生的凉州守边。我便是郎君,以后一样给崔氏争光。”

“阿母,您想不想郎君活着?你想想,他只是奉命去守边了,每年依旧会给你们写信回来,隔几年您想他了,可以让他回来,你说好不好?”

“我愿意活,可是让我切断了同他所有的关系,隐姓埋名地活着,有什麽意义呢?现在便很有意义——”韦玉絜翻举自己一双手,“我这双手,曾经被迫杀人无数的手,学了一生专门作恶的功夫,今天让我用在郎君给我的这条命上,去守边,去护国 ,去做对得起这条命的事。思行,他一定会高兴的!”

“如此,你们儿子的命,方算不是白白牺牲,你们难道不高兴吗?”

夫妇二人无声看她。

半晌崔堂起身,如同握儿子肩膀一样亦伸手握上她肩头,沖着妻子道,“你这会知道,我们的儿子为何愿意替她去死了吧!”

他重重拍着韦玉絜臂膀,颔首道,“好孩子。”

这日晚间,韦玉絜在琼华院点了一只小小的烛火,贴面换装,身着绛纱袍,跪在双亲面前。

杜氏捂口不能言,只当儿子魂魄归来,这眼前模样分明就是他当年娶妻的妆容。身量若在高一些,便同崔慎一般无二。

韦玉絜道,“届时穿戴可垫足,塞物以填充。”

杜氏频频颔首,“反正说了你重病,且再道病后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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