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值得。

世界上只有一个荀照。

她毫不犹豫地跨出家门，手扶着楼梯往下走。艰难地向前漫游。水面在稳步上涨，而她执意下行，水面没过了口鼻，在浑浊的水中，她看到了一团漆黑的头发。

幼儿时期曾把闪亮的秀发当做能够把玩的金线，放在手指中轻轻扯动。无数次充斥着厨房油烟气息的头发，洗完澡后蓬松芬芳的头发，她也曾枕在脸下呼吸，感受着荀照身上同样的温度。

而在浑黄泛着猩红的洪水中，头发死去了，宛如被连根拔起的杂草，蓬乱地直立着。

渺渺散去了拱卫身侧的影子，轻轻地勾住了荀照不会再动弹的手指。

她是不是被妈妈生出来的呢？可能不是吧，毕竟妈妈没有和她一样的能力呢。那麽，怪物的巢穴也会有子宫般的温暖吗？

她努力地环住荀照的腰。

荀照曾经多麽纤细美丽，然而从这具躯体上再也找不出她曾经的样貌，就连伸长手臂也无法完全地抱住她。

複杂的感情宛如游鱼般消散了。

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水流夺走自己生命的一点一滴。

淩絮说的没错。为了已经死去的荀照而放弃自己的未来确实不值得。就算是荀照本人也不必见得期望看到这样的场面。

但是渺渺已经没有任何想要生存下去的意志了。

她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同伴，没有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荀照给予，失去了荀照之后她还剩下什麽呢？

她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要和荀照一起离开被绝望灌溉的世界。

在温热的水流中，她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在羊水中蜷缩了身躯，渐渐地沉了下去。

淩絮坐在冰箱上。水漫上来了，她不得不爬到最高的冰箱上，为自己夺得一丝思考的时间。

继续坚持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淩絮想，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就算进入下一条支流，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她轻轻地哼着歌，温柔婉转的山歌在水面上萦绕，浅淡的白色雾气慢吞吞升起，在即将被吞没的前一刻，她又开始怀念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少年弄髒了她新买的裙子，被母亲强压着向她道歉。看到她微红的眼圈，本来还嘴硬的少年不说话了，从手里递过来一只皱巴巴水钻发卡，硬憋出一句：“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被吓哭了。

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不完美的相遇如今也变得难能珍贵。这是她唯一能记得住的东西了。

她仰头栽入了雾中，化为了泡沫。

-

冰冷的雨水打在了睫毛上。

她被冻得一哆嗦。

渺渺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下一刻又警惕地支起了耳朵。

这是一条废弃小巷，她正蹲在一个被水泡得发皱的纸箱之中，隐约可见这是某种纪念物的外包装。身侧是一个铁皮的垃圾桶，从屋檐上砸下来的雨水宛如準时计时的时钟，均匀地发出敲击的响声。

这里是哪里？

她记得在失去意识前，她还是在水里的。

……奇怪，她为什麽会在这里？

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怎麽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的事了。

巷口传来了走动的声音。

“……请假……我跟你说了……请假的，那几台手术帮我推了吧。”

她缩回了纸箱之中，眼神惊疑不定。

声音有些耳熟。

雨水打湿头发，她头顶上蓬松得像是猫耳的两撮贴在了头皮处。看上去像是一只被打湿了皮毛的猫。

本来想等人走了再出去看看情况的，哪知道那人反而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

一个很高很瘦的男人，瘦得有些过分了，对于这个身高来说刚好合身的衬衫套在他的身上却是空蕩蕩的。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黑伞，他疲惫地擡高伞沿，露出一张俊朗的脸，而后一愣，错愕道：“渺渺？”

他把夹在耳边的手机熄灭塞进了口袋，有些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

渺渺回过神，兇悍地扭住他的手指往反方向折。男人果不其然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渺渺用的力气很大，大到他的眼圈都通红了。

而后，他递过来那只发痛肿胀的手。

“渺渺，我是哥哥。我们回家吧。”

要是旁人说这种不着边际的瞎话，渺渺一定会愤怒到扑上去撕咬。但面前的人显然不是。甚至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渺渺心里甚至生出了委屈，那句话自然而然地从嘴边流了出来。

“你怎麽才来啊。”

仿佛她已经等待了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