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晨是一个不关照自己情绪的人，极钝。

但现在她能意识到了，但也只能意识到一点点。比如排名掉下来，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好歹体会过成绩进步时他人对她态度的改善。

“让让让让，”极不耐烦的声音把她扒到一旁，“看个成绩。”

张至。第八。

她对应着男生的姓名和成绩。张至，第八。

司晨，三十。

男生看完成绩后，又晃悠走了。语调里多了一分上扬，“诶呦我的数学最后一题没写完……”

她不喜欢这个故作受伤实则炫耀的语气，尤其不喜欢他在看成绩前对自己说的“让让让让”，那种不在意与无所谓，以及这种不在意与无所谓折射出的轻蔑。

如果她不曾到第十名，不曾体会过突如其来的、班主任的热情，不曾体会过周边同学略带敬佩的目光；或许她会像过去一样，懵懵地让开，懵懵地浏览完自己的成绩，懵懵地回到座位上，继续过之前诸事不问的、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成绩的生活。

可是她已经体会过被关注的滋味，即使被关注后，衆人仍然是各自低头走路，但是那一瞬间台下鼓掌的善意，让她鲜明地感受到自己仍算存在。

寒假没有好好学习，所以开学考没有考好。

上个学期期末好好学习了，所以期末考还算尚可。

司晨没有继续推理，她直接坐下来开始学习。

两个月后的期中，司晨第五。

张至。第六。

司晨在成绩排名上找到张至的姓名。

司晨，比张至，高出一名。

张至仍然是不耐烦地要求她让让，看完成绩后也一如既往地上扬语调，只是离开前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司晨刚从懵懂中醒来，没能掩住自己眼中的意气，笑眼盈盈。

其实张至也并不在意她的成绩是否超过了自己，看她一眼只是将她的姓名与真人对个号。也没把她的笑和“司晨排名比张至高一名”联系。比起竞争，张至更在意自己的名次有没有上升。

反正我会变更好的，张至想。只是离开时，脚步没有上次那麽轻松与不在乎，多了一份对身旁可称得上是“竞争对手”的尊重。

反正我会变更好的，司晨想。她能感受到前后两次张至的变化，并虔诚地将变化的原因归至自己变好的成绩上。那是不是，变得更好，周边人的变化也会更大呢？

会吧，一定会吧。

陆刈难得没在午饭铃后二十分钟内回到教室，照常而言他吃饭速度很快，结束用餐后也从不閑逛，直奔回教室做题。但今天他走得悠閑，一路上是和他打招呼的兄弟，半玩笑半喧闹着告诉他，这次他又是第一。语气带着豔羡，带着有荣与焉的自重，与一些细密的、对自己的期望。

陆刈能听出语气里的这些含义，谦虚又不至于谦虚到令人反感地回应着。

第一，第一，第一。

多好的、多平常的第一，他已经习惯这个位置了，习惯成绩带给他的优越与周边人的宽容了。当然他也并不满足，普通班的第一，年级排名不过二十，但这已足够他考上一个尚可的大学了。

保持第一，继续进步。他想。

天赋不高，勤奋补拙。自幼的信条。

走到座位上后，他下意识地看向贴着成绩排名的后门。想到自己的成绩，心中仍一点一点地涌起愉悦。

虽然还要继续努力，但让我现在，快乐一会儿吧。他微笑着。

后门站着一个女生，是司晨。短发，身量不高，匀称。突然转过身来，眼中是倔强与同样为他所熟悉的野心，但这野心却干净纯粹。他忽然记起上学期期末班会时，擡头一瞥，看见司晨被班主任热情的话语拘在台上，面无表情。现在她却生动、青春，眼里都是活力，与对自己的笃信。

青春本就是这个年纪的人都该拥有的形容词，不仅仅是局限于年龄的名词。

陆刈笑了笑，他自己死气沉沉，谦逊、沉稳一直压着他，让他不至于得意忘形，得以继续背负着对自己的期望向前走。他在青春里，却并不青春。

这麽一想，他又多注意了几分司晨的鲜活。然后低头，坐下，拿起笔，继续做该做的事情。

情感在应试教育和单向竞争中是多余的，欣赏周边人的青春飞扬只是难得的放松与调剂，他还需要往前走，这意味着他不能过度放松。在纸上反複多遍写下“踏实静心”四字，他翻开作业，沉浸到解题中。

勤能补拙，但拙仍然存在。

所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