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憋着气，写完堆积着的英语暑期试卷后，边趴在图书馆的大桌上休息，边像数学课时骚扰陆刈一般，拿圆珠笔缓慢且有规律地，对陆刈的笔袋一戳一戳。陆刈习惯得很，不动如山，时而在某道数学难题上画个圈，推给张至解答。

张至无聊地把陆刈圈出的难题拉到自己面前，无聊地在脑海中组织大致思路，无聊地摁下圆珠笔头，无聊地擡眼扫视一圈，準备完成这无聊的题目。

却突然看到那个他所熟悉的、不再敢多加触碰的身影，飘然落座在对桌的窗边。

她的情绪，好像很不对劲。

陈姝根本没发现张至坐在她的对面。她心不在焉。

这天上午她结束了物理补习班的最后一堂课，也是她结束一段自以为有结果的感情的时刻。

她本以为自己会毫无波澜地、平顺度过高中三年，如同过去一般，心中牢牢记得周边一切人对她的规劝，直至有一个确定的好前程后，再考虑除学业外的其它杂事，比如情感。

所以她只懂得如何快速识别他人对自己的好感，而后不动声色地远离，或像对张至一般，终还是有礼有节地拒绝。

然而就好像一切俗套爱情故事的俗套开头，当她看见那个干干净净的笑容时，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心。

七月一日，物理补习班第一堂课。

张姝早早坐在最前排角落处，补习老师是名师，私下悄悄揽了机构递出的高薪聘请，小班重点培养机构中出色的学生，一座难求；补习老师又听说年老，想来或许眼花，坐第一排更方便及时和老师互动提问，角落处也不会太过显眼。陆续几位学生进门，或直直略过陈姝身旁的座位，或愣怔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胆怯于陈姝彼时的冷感，不敢同陈姝同桌。直至补习老师慢慢踱进教室开始讲课，陈姝身边还是空无一人。

陈姝正认真跟着补习老师的思路行进，嚣张的敲门声响起，不等老头慢慢从黑板另一侧走去开门，一阵风便刮了进来，扫了一圈教室空位后，径直在离门最近的陈姝身旁坐下。

一阵白色的风，清爽的少年气息，无谓迟到与否的松弛与随意。

老头显然与少年相识，吹胡子瞪眼地斥了几句，便被哄得继续上课，不再追究迟到之事。

陈姝微微转了脸，借着看黑板上的例题，悄悄看了看少年的侧脸，利落的线条，却温柔和煦。

陶然，真好的名字。陈姝在心中一遍遍刻下。

陶，然。

陶然显然不知道陈姝的心理活动，他进门只关注最方便到达的空座，坐下后又快速进入学习状态，紧跟着老师思路，大肆吸收知识。课间休息时，他才转头注意了一下自己的临时同桌，咧牙笑笑：“我县高级的，複读生，名字刚刚老头骂我的时候已经曝出来了。你呢？”

“陈姝，县中高三生。”

他点点头，“幸会幸会……我好像在联考排名上看到过你的名字，真是巧。”

很巧吗……陈姝低下头，身体活动突然变得僵硬，拿起笔继续解题。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已经红透。

陶然也并未过多打扰，晃了晃身子，趴在桌上补起觉。他皮肤白皙，睫毛略略投下一层阴影，安静睡着时仍透出一层淘气。陈姝擡眼看着，默默记下这副画的模样。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姝和陶然关系进步得极快。比如上课时心照不宣地对视，比如下课后并肩走去便利店吃午餐，偶尔则趁夏季暴雨后的荫凉，在梧桐大道下慢慢散心，互相说自己童年的经历与未来的打算。

她不是没有遇到过好看的男生，不是没有和好看的男生相处过；可是他们全不如陶然般相处起来轻松随意。他好像能理解与接受陈姝的一切，也似乎愿意不遗余力地支持陈姝说出内心的徘徊与迷茫，说出对张至的歉疚，说出和家人相处的困难。

他说过的最多次数的话便是：“你什麽都可以说，我都愿意听。”

陈姝自父母将自己放在空空蕩蕩的家后，再未主动性地向任何人倾吐过任何心声，难过时不过自己默默对着天空呆看一阵，心绪的郁结却从未解开。但陶然却给她许久未有的倾听与接纳，以及安全感，就好像她每一天都能在补习班看到陶然，每一次陶然都会坐在她身旁，每个中午陶然都会和她一起在便利店左选右选，互相推荐好吃的速食；规律地、不必担心离开地、轻松随意地。

他好像总是有魔力，当他专注着看向陈姝，认真倾听陈姝的烦恼时，一切一切的忧愁，似乎都消散在他柔和的目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