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眼，直直打断在对面曾经无比依赖的亲人似是真心的劝诫。

我自己生活就好，再也不要你们陪伴我。

她没仔细看父母脸上的表情，是如释重负，是几不可察的愧疚，还是一瞬间对自身虚僞的讥诮，她不愿再让失望笼罩自身，只想快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快快躺下，快快做梦，回到仍然快乐的孩童时代。

隔天她再走出房门，茶几上放着两张银行卡，没有解释与表达安慰的信件，没有告别的纸条。家中空空蕩蕩，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无比刺眼的、孤孤单单的蓝。

“……这些是条件，那现在根据条件设未知数x……”

略略低沉却清晰的嗓音从耳边传来，不複往日的喧哗与刺耳。把她的思绪从父母推卸养育责任时涨红着的脸庞上，从未来或许无家可归的设想中，拉回到眼前实际存在着的题目上，拉回到笔下不断演绎的等式中。

她擡眼看向张至，看着张至仍带着兴奋的眼睛，看着他的手臂因握笔而略略胀起的青筋，一点点依赖感似乎从她心中漫生而出。她素日厌躁，张至日常的一言一行并不十分入得她眼，可那一瞬间，对于张至的感激却甚于过往对张至无意识的排斥。

人在做自己擅长且热爱的事情时，是笃定又自信的。

而那个下午张至的笃定与自信，似乎带走了一些属于陈姝的、困于题中而不得的、夏末的闷热。

从回忆中擡头，陈姝看向张至活跃在人群中呼朋唤友，勾肩搭背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她感谢张至，但每一次日常相处中所积累起来的不适感，却逐渐高于她所能承受的範围，高于她愿意为之所耗费的心力。

等期末结束后，就告诉张至，日后不要再继续交流了，只是做普通同学吧。

司晨正纠结于陆刈的生日礼物。

几天前她帮班主任整理作文素材时，无意瞥到屏幕上班级学生的基本信息统计表，陆刈的信息按姓名首字母排在第六位，生日……六月一日儿童节。

回去翻了一下日历，恰好正在这周六。距离不过两天，时间很紧凑，但司晨并不想敷衍。一来她没有敷衍人的习惯，二来她感激陆刈，无论是那天碰到沈桉时，他不多加过问她的情绪缘由，只是认真陪她吃完午饭，陪她将一瞬涌起的委屈与焦躁熬成沉静；抑或是日后周末的固定图书馆的约见与偶尔的等候——有时她出门忘带钱包，一摸口袋才急急忙忙奔回家重取，到图书馆时已经晚了十分钟。天气渐热，陆刈却静静候在槐树下，和日益丰厚的槐叶一起等成一抹绿意，看过去便叫人消去初夏的躁动。

握了握拳，司晨决定接下来的十分钟要用来策划如何给陆刈生日惊喜。

说是只策划十分钟，然而一到课间休息刷政治套题时，脑海中却一个接着另一个的向外蹦可送的礼物与可行的计划。想到陆刈可能会有的反应，又不自觉地开始微笑。那麽……那麽就这样做吧！她笃定了想法，在脑中大致勾勒了场景，便重新投入到複习中去。只是偶尔，还是会为“给陆刈过生日”这个想法而悄悄满足着。

陆刈从后座望见司晨手里的笔笃笃敲个不断，一向顺直的短发也不时被撑住头的左手薅得杂乱，唇角便慢慢弯了起来。他近日压力大，高二下结束了高中所有新课，期末难度奔着高考走。尽管他明白高三还有一整年的时间可用于努力，但他仍然希望自己能在这次的考试中发挥出色，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与期望。

或许也是家人对他的要求与期望。

他摇摇头，努力不让最近母亲脸上忧愁的神色占据做题的思路。外公的病又加重了，定期透析下，身子骨也愈加虚弱。爷爷也因为心髒问题新入院。父母奔波照顾着彼此的父亲，一直疲累。每晚他独自在黑暗的屋中睡去时，他都默默害怕着父母是否会因过度劳累而倒下。

他不愿再想下去，他需要好成绩，只要他们会因为自己的成绩笑一笑，或许他们尚不会被生活击倒。

陆刈最后一次擡头看了看司晨，纯粹干净的，面颊温暖的，对一切事物都或漠然或轻松以对的司晨。他羡慕而想靠近。

低头，他按了按笔头，将自己掷入英语错题整理中。

“保留我为数不多的笑意”

周六，暴雨。

司晨看着玻璃窗上连结而成的水流，和手机里陆刈传来的消息，沮丧地无以複加。

“今天大雨，在家学习吧，淋湿了容易感冒。”

她向后仰倒在床上，随手盖一只抱枕，把脸闷进去。雨太大了，总不能逼陆刈非得出门，不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