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生(2)
作者:刀豆
此时此刻,能让姑娘稍微对他高看一眼,他也顾不得羞耻了。
两日后,何咏声跟着媒人,去了南部县。
他已经自立了门户了。结婚这事,他父母不管。父母想管也管不着,家里没钱。他有三个兄弟,上头几个哥哥结婚,已经掏空了家里的积蓄。父母年迈,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他只能自己打算。
从学校回来,他就下定决心要分家。没有房子,他便自己盖。别人都不信,你一个十几岁的毛小子,你想盖房?做白日梦。盖房至少得准备一千块钱,得请瓦工、泥工,还得请几个杂工帮忙,就是个成年人都搞不定。何咏声不信这个邪。没钱,他就攒钱,一分一毛地攒。他父母不支持他盖房,说:“你非要分家,非要盖房干啥,一起住就好了。”
何咏声知道这是假话。大哥结婚,分了家,父母给拿钱盖房;二哥结婚,分了家,父母给拿钱盖房;现在只剩他和最小的弟弟,同父母住在一个房子里。总共也只有两个房间,根本就不够住,何况他和弟弟将来还要成家。他父母最偏爱他小弟,房子和家产,都是留给小弟的,没有他的份。他早就有自知之明。
与其将来被撵出去,不如自己早点分出去单过。请不来工人,他看别人谁家里在盖房子,便自己去学。给人家打小工,赚点工费,顺便学习技术。人家嫌他年纪小,不要他,他再三恳求:“让我干吧,我有力气,干得好。”留下来,他便吃得苦,下死命地干。成人扛多大的沙袋,他就扛多大的沙袋。成人一天挖几方土,他就一天挖几方土。别人歇息、抽烟、吹牛皮,他手脚不停,埋头干。东家对他很满意,到处夸赞,传出去,人家也都愿意雇他。他聪明,跟着瓦工学会了砌砖、盖瓦,跟着泥工学会了打土坯、抹灰,还有打灶、砌烟囱。不管什么活,他一看就会,一学就透,不时给师傅递根烟。师傅喜欢他,也乐意教,各种技巧秘诀都告诉他。一边学,一边自己开始干。他的房子,地基是自己一寸一寸挖的,土是自己一车一车推的。垒墙的土方是他一块一块打的。他肩膀勒出血,脚后跟磨断,身上贴满了膏药。他自己挖的水井,连电线都是自己牵的。
房子建成,所有人刮目相看,再没人敢说他是秀才。他想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有文化,有教养的。村里的女人,几乎都是文盲,没有读过书。别人介绍给他,他不要。只要是文盲,哪怕长得再好,再漂亮,他也不要。近处没有合适的,便去远处找。不辞辛苦,何咏声和媒人,换了三次车,又是大巴,又是拖拉机,折腾了一路,总算到了南部县。
他怀着期待,见到了女方的兄弟嫂嫂。
这家人姓付。家境确实不错,看住宅就看得出来。兄弟十多口,居住在一处大宅院。农村的房屋多是夯土结构,付家的这宅子是砖木结构。用的都是好木料,窗棂柱子上都是精致的雕花。主事的一对夫妻,就是姑娘的兄嫂。不论是言辞谈吐,还是穿着打扮,都挺讲究。媒人路上说了,姑娘叫付宜云,父母都死得早,现在屋里是她哥哥嫂嫂当家。他们家本是地主出身,现在是落魄了些,家产田地都被分得差不多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听说藏的有家底,还有金条银元什么的哩!她哥哥是个极精明狡猾、极有手段的人,凭借一身长袖善舞的能耐,和花言巧语的本事,贿赂了一些当官的人物,提前把田地全捐了出去。不但保住了家宅,还谋得了一个公职。
媒人说她大哥付碧鸿,是个口蜜腹剑,心思狠毒的人。何咏声只见这个人嘴甜似蜜,笑容和善,确实看不出来他哪里藏着剑。坐了一杯茶的工夫,姑娘露了面了。
何咏声连忙站起来。付宜云穿着一条半袖衬衫领的连衣裙,白色碎花,胸前一列细细的纽扣。衣服贴身,勒得腰肢纤细。裙子是精心熨烫过的,毫无褶皱,显得她骨肉匀停。袖外一双白嫩的臂膊,晃人眼睛。她真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一些,眉眼极标致,细窄鼻梁,嘴唇丰润,鹅蛋脸,只是面带愁容,目光羞怯。
她模样比他想的要成熟一些,问年龄,确实比他要大两岁。他悄悄看她的脚。她穿着黑色皮鞋,是一双天然的完足,并没有裹过脚。
他松了一口气。他不喜欢女人裹脚。
再看手指甲。手指甲很干净,头发乌黑,肤色很洁白。何咏声心潮澎湃,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
付宜云全程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姑娘家,是这样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同男人说话,这是教养。何咏声心里如此想。她嫂嫂在一旁,代她开口,说:“她不会做饭。不过会做些寻常的家务。”何咏声心想,不会做饭,也没事。她是写字的手,本也没必要下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