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婢(35)

作者:陈毓华


「……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灌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褻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

朗朗的读书声来自另外一个少女,只见她摇头晃脑,一本册子搁在杏色裙子上,比学堂裡的老夫子还要像老学究。

「哈……啾……」鼻子的搔痒怎麼都憋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喷嚏可大可小,可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扇风的侍女丢了团扇,风花雪月的吟哦也中断,站在不远处的高大男人也把目光朝这边集中了。

芍药唬地站了起来,大声嚷嚷:「小炉上煎著的药呢?你们谁快去拿来,还有多拿一件毯子。不,去把白狐狸皮的大氅拿来,就说这边风太凉水气太湿了,对病人的身体不好,这下打喷嚏了,我会被项大哥剥皮了啦。」

斜卧的女子张开了眼,对眼前烧滚热水般的景像有些困惑,直到芍药的手贴上她的额头,她才有了反应。

「没发烧啊,怎麼打起喷嚏来了?」

人家说久病成良医,她这好长一段日子都在看顾病人,多少也学了点皮毛。

「我没烧……刚刚……只是……鼻子痒。」她的声音太久没用,糊在嘴裡,没人听清楚,可芍药却如同被电击了。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开始轻巧如猫地往这边走,像是怕惊骇了谁。

「喜儿姐姐……你会讲话了?你认得我是谁吗?我我我……」芍药用手指戳著自己。

「啊,你的声音我天天听得到,记得……芍药对吧?」

芍药慢慢地蹲下去,嚥了很大一口唾液,叫自个儿的脸皮要撑出笑容来,还得是亲切可人的那一种。

「喜儿……姐姐……你会认人了?」结巴、结巴,还是结巴,没办法,情绪太激动。

避著阳光睁开的眼睛有点空洞,像死寂的宝石,可是却很努力地在搜索些什麼。

「傻丫头,我每天听,听你说话唱歌读书吟诗,我都不知道你这麼吵呢,可是刚刚闭著眼睛忽然觉得我应该认识你。」於是她就睁开眼睛来看人。

她讲话很慢,一字一字的,思路却开始有了条理。

这是许多人努力了两年才看见的成绩。

「讨厌啦,你本来就知道我很聒噪的。」

芍药的心像被打翻的蜂蜜,虽然她只是说应该认识,但这进步,她得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慢著,在世人眼中,正靖王妃早就因為急症去世,丧都发了,就连坟头的草大概都比人还要高了吧。

芍药心裡还在七上八下时,有道阴影遮住了来喜儿。

芍药很是乖巧,马上把位置让给了项穹苍……一直等待的人不是只有她而已。

两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这两年,来喜儿不知道外头一整个翻天覆地地改朝换代了。项穹苍不敢轻易去碰喜儿,只能悄悄地握住凉椅的扶手。

他形销骨立,总是意气风发的脸如今却不时染著欲狂的阴鷙,只有在面对他心爱女人的时候会稍微回温。

这样的忍耐几乎到了叫他心魂俱碎的极限。

两年前,厉勍晓要是迟上那麼片刻,就人事全非了。

这其中的惊险是后来厉勍晓才慢慢透露的。

匆促间接到消息赶到皇宫的厉勍晓不敢说那时他绞尽脑汁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回来的来喜儿已经没了气息,连夜请来的大夫都说她已经死透,无药可救,要他们趁早安排料理后事。

厉勍晓或许不瞭解项穹苍的个性,可是他太明白来喜儿不能死。

她要死了,会出大乱子的。

厉勍晓几乎想破了脑袋,发狠把来喜儿当药人医。

当然,他也没那胆量让项穹苍知道自己是这麼救治他妻子的,以后就算带进棺材死也不说。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见了,如果是平常人倒也罢了,可她的身份是正靖王府的王妃,再怎麼遮掩鸡蛋仍旧有缝,消息还是传到打韃子的项穹苍耳裡。

他把打仗的重责大任交给副将,没日没夜地快马加鞭赶回来,管他什麼军戒纪律审判,当他回到家看见的是佈置好的灵堂时,当下他就疯了。

疯归疯,他要弄清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当他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瞬间明白一件事情──皇宫,本来就是一个充满背叛遗弃、算计斗争、挣扎跟死亡的地方。

他想要的亲情,被人拿来当做感情的勒索。

他付出了一切,换来的是他最爱妻子的死亡。

太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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