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5)
可是丁烈人呢?
她的表情有点茫然,好似一瞬找不到路,他是不是已经撞上那群索命的白衣孝子?会不会已经躺平在那口黑漆漆的大棺?那口棺那么深,深得埋上两个人都不嫌挤,他有没有可能已经没了,她这会儿去,是不是送死?
没等她想通,风先起来了,凉嗖嗖吹过她的后颈,捎来一深一浅两道脚步。
“扑街!都是契弟!咁细嘅地方,连个人都揾唔到!冇捻用!”
「粤:混蛋!一群混账!这么点地方,连个人都找不到!有屁用!」
“唔好怨喇,快啲揾啦,如果揾唔到,我哋就死梗!”
「粤:别抱怨啦,快点找吧,要是找不到,我们就死定了!」
“冚家铲!唔好畀我见到佢哋,见个杀个!”
「粤:别让我看到他们!见一个杀一个!」
“杀”字过耳,嘴唇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如果我……”丁烈的声音言犹在耳,白盈盈闭上眼,仿佛在那口大棺里看见他们俩……
鬼头七在一丛出墙的三角梅下停下步:“乜味啊?”
「粤:什么味道?”」
我也学他的样,嗅鼻子,凉透的冷腥,让人揪眉头。
“让开!”鬼头七推了我一把,锋利得能一刀要人命的刃尖跟我打了个照面,削下我左耳一缕头发:“阿嫂,系我呀!”幸亏我认出她,从鬼头七的刀下把人救下,终于为烈哥带回去一个活生生的阿嫂。
丁烈再见白盈盈,第一眼,先望见她手里刀,刀刃向前,牢牢攥在手掌心,将虎口的皮肤抻得像绣绷上箍紧的一片绣布,是副迎杀的模样。
第二眼,是她脚上红色的缎面鞋,上开两朵并蒂莲,古老又郑重的忠贞。
最后一眼,是这个女人,玉白的一张脸,额心一点红,半掩在烟墨色的黑发下,背身一轮如钩新月,跨肉山刀海,向他走来。
丁烈看醉了,只觉眼前人,不是嫦娥,是他的观世音,来度他成仙。
第6章
“点解唔走?”
「粤:为什么不走?」
丁烈朝白盈盈来,他眉目松弛,口气却硬得不近人情。
“嚟把刀俾你。”
「粤:来还你刀。」
白盈盈没听出他话里的苛责,倒是蓄势待发的虎口,一点点松开了。
薄云散,新月当空,终于看清,近在咫尺的距离,丁烈站在白盈盈面前,他的表情还没收,两边的嘴角也似天上月,各含一点弯,看她的眼神变得很缠,可目光又很清,被度化的软。
“畀你喇。”从不离身的刀,命那么重,烈哥说话间就许给了人,“畀咗你,就系你嘅喇。”
「粤:给你了。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可阿嫂偏不赏面:“我唔要,攞喺手里咁冻,仲不如一对鈪。”
「粤:我不要,拿在手里又冷,还不如一对镯。」
烈哥的笑先是无声的,只是在嘴角挂有一个形,往后愈来愈藏不住,最后肩膀都一颤一晃的上下耸动,非要揽住阿嫂,把脸埋进她的发鬓嗅香,才将笑声收敛一些。
烈哥笑得太专注,完全没留意到他们的身后,一个白衣孝子踉跄爬起,红的眼,白的刀,刀尖对准了阿嫂:“烈哥!!!”鬼头七突如其来的喊声杀到。
来不及了,丁烈抱住白盈盈,往后退了退,血自阿嫂的后腰,洇湿烈哥的手指,弄脏他的手。
五日后,十月初八。
烈哥在上海饭店预备了一桌酒席,请阿嫂在丽都的一众姊妹,为她庆生。
菜是思乡菜,扣三丝、蒸三鲜、重油桂花肉、猛火逼出肉香,勾上一道琉璃芡,甜津津的家乡味,浓油赤酱的摆了一桌,开席居然还有热腾腾酥酥脆的麻油馓子和擂沙圆,热闹非凡。
大喜的日子,理应欢天喜地,筷子忙得像棒针,酒桌上穿来梭去,可这厢静悄悄,偶尔有人碰到碗碟,即刻被送上一记眼神,规矩了手脚,主人家不到,做客的哪能太急相,先动筷子。
金桂盯着面前飘香的金必来浓汤,饿得眼发慌:“烈哥哪能嗳伐来?黄鱼阿冷忒了。”
「沪:烈哥怎么还不来?黄鱼都冷掉了。」
她故意嘀咕,声音不大不小,白盈盈自然听到,要的就是她听到,于是起筷子,笑一笑:“伐等了。”右手边的位置空荡荡,盈盈觉得冷,急需一碗热汤,来驱一驱寒气,“挪小菜都上来伐!”
「沪:不等了,把菜都上了吧。」
左手边送来一勺鱼羹,盈盈转头,是阿姐:“伐要牵记,男人家有男人家额事体,事体办好了,总归会转来。”
「沪:别担心,男人有男人的事情,办完了,会回来的。」
鱼羹微凝,滑入喉咙,鲜甜中带一丝腥,饥肠辘辘的肚子,勺子送了一口又一口,白盈盈替丁烈惋惜,如此佳肴,他就这么错过掉了,更要多喝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