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70)
作者:烟花海棠
“小妹妹,你这是刻意束胸了吧?”
上下打量她一番,中年店员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身上的异常。
“这样对身体不好哦,先跟我进来吧。”
对这种场合有天然抗拒的宋荻野皱着眉头当即要转身离开,路莱拉住她。
“不要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你说会尽量满足我愿望的。”
靠,这算哪门子愿望?宋荻野有口难言,恨自己一开始信誓旦旦地给出了承诺。没办法,只好愁眉苦脸任店员抓进试衣间看了个彻底,出来的时候,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
“两位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马上回来。”与她一同出来的店员倒来两杯清茶,见宋荻野这副模样,再度宽慰她:“哎呀,都是女的,没关系的。”
宋荻野只觉得胸闷气紧,脑瓜子嗡嗡,店员前脚一走,她后脚就质问路莱:
“你这是什么意思?”
“配合一下,拜托,”路莱冲她做了噤声的手势。“等出去就告诉你。”
不久后,店员挑挑拣拣,带来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少女内衣向她们展示:“这几款都是卖得很好的,也很年轻,符合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
“就,你看看?”
路莱撞了撞发愣中的宋荻野肩膀。
什么鬼?这种突如其来的环节实在让宋荻野手足无措,她像吃了哑药,喉咙发堵。偏偏店员继续煽风点火:“妹妹,这个年龄长期穿束胸影响发育不说,还不利于心肺功能的健康,你应该......”
脚趾抓地的宋荻野只好耷拉着脸求救路莱:“你来。”
“好吧。”
路莱也不强迫宋荻野,毕竟宋荻野能配合地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在她的意料之外了。她认真选了两件自己觉得好看的,跟着店员去了前台结账。
“给你的,”离开门店,路莱把包装袋塞到宋荻野手里,“以后你就不要再穿束胸了。”
被迫接了这东西,宋荻野只觉得烫手。
要知道这些年来,她早养成淡化自己身上女性特质的习惯,即使穿着普通的运动内衣,她也习惯再加上一层束胸。面对宋雨丽的质疑,她只说:“我就喜欢这样。”
就算不是真的喜欢,即使被压迫得呼吸不畅。
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她更害怕直视自己“女孩”的身份,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似乎早早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让她回忆起来就几欲作呕。
气氛有些尴尬,两人一路默默无言,走到了路莱家所在的小区门口。道别时,路莱继续踩雷:“对了,要不要试着留长头发呀?”
“为什么?”
“因为你很好看啊,留长头发一定会更好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弄不懂路莱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知道她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仿佛在做着什么心理建设,她今天的一切表现无疑是有备而来。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宋荻野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为她整理头发。
“都到这个份上了,想说就直说了吧。”
既然她已经如此直接,路莱也不再绕弯子,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就是想,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别穿束胸啦?”
大胆地握住了那正在整理自己头发的手,一如刚才的宋荻野对她那般,送到嘴边,轻轻哈气,温柔而坚定。
“像你说的,如果人怎么活都只有一辈子,那应该自在些。不要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而压迫、伤害自己的身体,你本来也很好看啊,大大方方地接纳自己不好吗?”
你不是不男不女的变态,不是乱咬人的疯狗,也不是捍卫公主的骑士,撕掉所有的标签,性别无罪,你就是你。
别压抑,别逃避,大大方方地接纳自己。
眼前的少女吐气如兰,宋荻野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被她的呼吸所温暖的,绝不仅仅是手指而已。
随这一场冬雪而降临的,避无可避的,如同薄荷般微微酸涩的情愫。
命运的多米诺骨牌,已然开始倾塌。
🔒48.要最喜欢我
路莱其实没把握宋荻野能把这些话听进去。
两人视线交错,眼前短发少女的瞳孔骤然放大,半张着的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紧接着,她破天荒地没有说再见,转过身去,快步跑开了。波动的心绪从肢体动作开始暴露无疑,在冲过人行道的时候,甚至一度变成了同手同脚。
这让路莱感觉有点好笑,又有点失落。
但,无可厚非,要知道装在袋子里的,她刚才给宋荻野选的东西,可是粉红色的蕾丝。短时间内又是买东西又是问她要不要留长头发,实在太迫不及待了。
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接下来几天,回到 H 市的路莱识趣地不再提及。
长时间不见面是个缓解尴尬的好手段,恢复到社交软件上的聊天,两人对于“接纳自己”这个话题,心照不宣地忽略。
今年路莱要在 H 市待一整个寒假。
普天同庆的日子,家里的招财树上挂起小红纸灯笼,阿姨也早早把房间的床单被套都换了新,也不知是谁送了路心贝一张会唱歌的音乐贺卡,小丫头欢喜得很,非要摊在桌上,谁也不让动,于是在贺卡彻底没电之前,家里客厅一直反复循环着那首脍炙人口的儿歌——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
喜气洋洋,被洗脑的路莱有时候也会莫名跟着哼唱几句。
年三十,要去饭店跟一大家子亲戚吃年夜饭之前,路谦和把她带到厨房里进行饭前培训,听见她不停小声哼哼,还以为她在恶作剧。
“别玩了,路莱,”他朝她挥挥手,要她全神贯注,“听我说,你现在也是大孩子了,很多礼仪都该明白了。今天吃饭的时候,由你来作代表,给长辈们拜年敬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橱柜上的杯子递给她,路莱顺从地接过,他便开始严肃地纠正她拿杯子的姿势。
“记住,敬人的时候,必须右手扶杯,左手托底。”
从饮料开始,从动作开始,从家里的长辈开始,这是路莱人生中的里程碑。至此,路谦和对她的“接班人”培养开始萌芽。
相较之下,宋荻野的年要轻松许多。
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吃饭的时候也不用讲规矩,同样是年三十夜里,45 寸液晶电视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欢声笑语填满了不大的房子,盯着电视的宋荻野赶在宋雨丽上桌之前就捻了一筷子清蒸鲈鱼。
“悠着点,别着急动筷子,年夜饭就是要吃得慢,吃得久。”
从厨房端着最后一盘炒菜心回来,看着已经缺了一小块的鱼和正咂巴嘴的宋荻野,宋雨丽一面叨叨,一面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个干瘪的红包,拍在宋荻野脑袋上。
“荻野,新年快乐啊。”
对于家庭情况特殊,过年从来没有任何亲戚可走这件事,宋雨丽一直觉得很愧对宋荻野,于是这些年来,只要逢年过节,不管经济困不困难,她都会多少给宋荻野准备个压岁包。
“谢谢妈。”
宋荻野仰头接过压岁包装进衣兜,又顺手理了理头发。最近她的刘海长长许多,老是遮挡视线,需要不停地整理。
“咋的?挡眼睛啦?”
与她面对而坐的宋雨丽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连忙提醒:
“这正月里可不兴剪头发的啊,你先别个发卡,小心别把自己给弄近视了。”
随手从自己脑袋上拨下一个黑色钢夹,担心叛逆的宋荻野拒不接受,宋雨丽干脆直接上手撩起女儿的刘海,要替她完成了露出额头的发型。
“轻点,ᴶˢᴳ疼呢。”
虽然嘴上叨叨,但身体并没有明显抗逆,今天的宋荻野比宋雨丽想象得要配合许多,任宋雨丽倒腾着,面无表情,继续吃饭。
光洁的额头,浓密的眉毛,一双圆钝的杏眼,随着头发掀起,五官清晰呈现,大功告成的宋雨丽拍拍双手,坐回座位,认真地端详起女儿的模样。先前宋荻野总是不爱把额头和眉毛露出来,还常常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宋雨丽对此的评价是——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