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酸(71)

作者:烟花海棠


但今天,宋雨丽有机会彻底而认真地注视着女儿,才发现已经进入青春期的宋荻野眉眼与年轻的自己愈发相似了。

“还挺好看。”宋雨丽脱口而出。

要知道她宋雨丽以前也是被叫过“油条西施”的人,上天对她艰苦人生少有的垂怜大概就是,女儿身上没有一点那个人的样子。

“小姑娘就该把额头露出来嘛,大大方方,漂漂亮亮的。”

从宋雨丽嘴里冒出来的词汇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宋荻野的肺管子,刚往嘴里猛扒了一口饭的她瞬间被噎得脸色青白。

“咳咳。”一通捶胸顿足。

最近的宋荻野很敏感。

那份来自路莱的,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礼物,宋荻野带回家就扔进了衣柜里。

粉色的小蕾丝和她实在不相匹配,她心烦意乱。之后思来想去几天,咬着牙把陪伴自己许久的束胸也一并扔进了衣柜。仿佛在做一种全新的尝试。

她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在为路莱的那句话而动摇,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疏于打理的刘海儿都已经长到与眼睛齐平了。

既然都已经这样,那干脆就像宋雨丽说的,大大方方露出额头吧?

可以吗?

吃过饭,帮着宋雨丽一起收拾了餐桌碗筷,宋荻野借洗澡的功夫在浴室镜前端详了自己一番——浓眉,圆钝且瞳距稍宽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比起路莱的柔顺和甜美,她的长相要坚毅许多。

初中的时候也有把她当成男生的人说过,她有点像某个日本男明星。

“好看吗?”

不禁发出质疑,湿热的雾气弥漫,她伸手去抹开镜面那一片潮润。

三十的晚上最是热闹。

越是接近凌晨,街道上的烟花爆竹声就越热烈。

小城市里没什么禁放令,到了一定时间点,公共街道就会被狂欢的人们占领,即使坐在家里,也能听到户外锣鼓喧天。早些年宋雨丽也带宋荻野去外面凑过热闹,结果人头混杂,不晓得是哪个缺心眼的往人堆里放了支窜天猴,好死不死,窜天猴贴着宋雨丽的膝盖炸了,人吓得不轻,裤子还给烧了个窟窿眼。

后来宋雨丽就坚决不在鞭炮震天的情势下出门了。

不但自己不出,也不让宋荻野出,唯恐宋荻野也遭受无妄之灾。

有这等家规,早对春晚节目失去兴趣的宋荻野洗完澡便缩回了房间,默不作声趴在窗边,试图透过楼宇间隔遥望一丝远方烟火的余晖。

不晓得是不是太疲惫,趴着竟也睡着了,迷迷糊糊做着放烟火的梦,直到接近凌晨才让路莱的电话给打醒。

“荻野,新年快乐。”

声音稍显低沉,宋荻野一听便知路莱心有不快。

“新年快乐,”依葫芦画瓢重复一次祝福,转而开门见山,“不高兴呢?”

电话那头一定是为宋荻野耳朵的灵敏度所诧异,顿了小半晌,终于撒娇似地抱怨起来:“嗯,今天和一大堆亲戚一起吃年夜饭的感觉好烦哦。”

是真的很烦,路莱的爷爷年前找了先生算卦,说今年除夕能一家人聚齐了烧香祭祖,明年方可风调雨顺,于是今年的年夜饭比往年都要声势浩大。

觥筹交错间,路莱在路谦和的引导下给所有长辈拜年敬酒。众人悉数夸赞如今路莱的伶俐,但她却没来由地不适应。

这种感觉不像是站在升旗台上致辞,席间的酒气、烟气与饭菜的油气杂糅在一起,混沌的空气,叫人难以呼吸,就连挤出笑容也要比平时多耗几倍力气。

很多并不熟悉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的亲戚,喝得酒劲上头,连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浑浊的。亭亭玉立的她比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吸引人。

这是路莱第一次体会到成为焦点的痛苦。

“烦啊?那明年要不来我家,体会一下没亲戚的感觉?”

对安慰人一窍不通,宋荻野只好话锋一转,调侃道。

“只要你家不会觉得你被拐跑。”

“那可太好了,只要你妈妈不会把我赶出去,我很乐意。”路莱接了茬,抠着手指笑了,“千万别客气,快拐跑我吧。”

恰巧象征着新年的钟声在此刻敲响,“铛铛铛”,随之而来的是窗外的鞭炮又嘹亮几分。

“啊,跨年了。”路莱轻呼一声。

“嗯,跨年了。”宋荻野像个复读机,把她的话重复一遍。

“对了,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吗?比如想要的东西?”

又是愿望,其实宋荻野多动动猪脑子的话该明白,路莱是打算给她买礼物的。可生活欲望极低的她对此毫无感触,只是借着刚才没完的话题随口应了一句:

“想你明年来我家过年吧。”

实在不按套路出牌,电话那头愣了,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

三秒后,回神的宋荻野也觉出不妥,连忙找补:“我是说,反正我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愿望,就干脆把你的愿望当成是我的愿望吧。“

可是,这么一说就更不对劲了。

窗外烟火繁盛,缤纷的色彩蜿蜒下坠着,其中一簇似乎落到了宋荻野的心口,融入血液,烫出叫人抓耳挠腮的酸痒。

“算了,别说我,说说你?”

宋荻野掌心发汗,企图转移话题,却忽略了路莱是最懂礼尚往来的人。

“我啊?”

在这个新年的夜里,她滴酒未沾,却像醉了。

“我许愿从明年开始,无论你再遇见多少人,你最喜欢的永远都是我。”

🔒49.改变

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间说“喜欢”,搁平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句话原不该有这样的温度,顺着听筒,竟灼得人耳蜗滚烫。

挂掉电话,整个人软在床上,胸膛里小鹿乱撞,宋荻野抓过被子蒙了脸——这个路莱,轻浮!随便!口无遮拦!

烦死了!

但即使她“烦死”这个路莱,她还是听了人家的劝。

衣柜里的束胸被一鼓作气扔进垃圾袋,宋荻野从宋雨丽房间的梳妆台上抓了一把黑色钢夹,自己对着镜子研究整理起正处于尴尬期的头发。

等到寒假过去时,她后脑勺大概可以拧起拇指大小的“小尾巴”。

新学期的第一场升旗大会,杨校长亲自给上年度成绩优秀的同学颁发奖状和礼品。作为代表的路莱站在第一行,举着奖状笑得很甜,吸引着全校的目光。

散会照例是排队有序离开,尽管班级是打散重组的,但大部分同学多多少少还是能找到结伴而行的熟人,唯有宋荻野形单影只,埋着头横冲直撞。

“宋荻野,”有人喊她。

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回溯,聚焦在不远处被女生簇拥的小棉花糖身上,奇怪的是没看到那个很让宋荻野不爽的吴佳,更奇怪的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小棉花糖一张一合的嘴巴确实在叫她宋荻野的名字,她还朝她勾手了。

“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晴天霹雳,小棉花糖是不是没睡醒,以为在梦里?这是能跟她挥手的地方吗?宋荻野眉头一皱,连忙调转脚步,迅速离开。

“啊,她跑了。”

如此举动让路莱旁边的女生们大眼瞪小眼。

“路莱,你确定你俩关系还不错?她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小撮被拢在耳后的头发,活似一条小鱼的尾巴,在人海中游曳。路莱注视着,觉得心头明朗。

“嗯,我确定。”她回答。

敢讲这些话,有一部分是因为站在领奖台上就看到了人群里倔强的小鱼尾巴,如果说那条尾巴是宋荻野因为她而下定决心做的改变,那“不再费力讨每个人喜欢”以及“正大光明地站在宋荻野身边”,就是她要为宋荻野做的改变;而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吴佳。

突然转学的吴佳。

这算是条新鲜消息,文科一班也有几个之前和路莱关系不错的老同学,一早坐在她旁边同她闲聊,提到:“你知道吴佳转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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