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水星(26)
作者:两只陈橘
温迟迟把视线从无聊的电视节目上收回来,摇摇头:“还没想过呢。”
“这可不行,高三一眨眼就过去了,”秋心婶婶嗔怪道,“你还是得早做打算,要真没想好,我看省师范也挺好的,听说一毕业就能留省城呢,小姑娘当个老师多好,离家又近,还方便照顾你爸妈......”
好的坏的都被说完了。明明被谈论的人是温迟迟,被下定义的是她的人生,她却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
温迟迟额角跳了下,心里有火气,但更多的却是习以为常的冷淡。
她笑了一下,不想搭话,于是转回去,装成继续认真看电视的模样。
李香茹像是听进去了一部分,但温迟迟只要高三不出意外,高考分数绝对会高出省城师范这个普通师范很多,她自然不认同白秋心说的。
所以她有些含糊道:“再说吧,也不一定考得上呢。”
彼此都心知肚明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却丝毫不妨碍大家用虚假来伪装气氛平和。
摇摇欲坠的重组家庭,血脉无论延续多少代都是同样的尴尬。
温先江说是只抽根烟,最后却没再回来,只给李香茹发了个消息。
张肃中途打了个电话来,解释临时多加了一个检查,时间还长,但是奶奶不愿意住院,医生也说可以先不住,平时多注意就行,只要过段时间再去复查。
“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谁也劝不动。”白秋心挂了电话,打圆场。
这个点巴巴地把人叫过来,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怎么解释她面上都兜不住。
李香茹固然不舒服,但温先江撂下摊子就走,她也不好发作,何况她本来性子就柔和,最后只说:“只要老人没事儿就是最庆幸的。”
“这倒是。”白秋心真情实意地赞成。
老人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她们做儿媳的才是最不好受的。
温迟迟破天荒地插了话,问道:“婶婶,小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白秋心叹气道:“还不知道检查要做到什么时候呢,到时候直接去我们那边吧,老太太刚做完检查,也别自个儿做饭了,我干脆请两天假......”
原本她在这儿就是为了等着温先江来,好说道说道该有的官司,结果闹半天,唱戏的场子都没扯起来。
李香茹犹豫了一下,说:“那待会儿我和你一块儿过去吧,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人家都说到请几天假这地步了,她再不去,显得多没有良心。
“妈,那我也和你们一块儿过去吧?”温迟迟顿了一下,“刚好,和表姐也好久没见了。”
谁知李香茹却一口回绝:“行了迟迟,你个小孩子就别添乱了,回家写你的作业,过几天不是就要回去补课了么?等晚上再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啊?”
白秋心也搭腔:“是啊迟迟,正事要紧,别耽搁 了,下次我让你表姐来找你玩......”
“哦还有,”她起身,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掏了一把东西,直接塞到温迟迟外套口袋里,“这个你拿回去吧,上次买来的糖,太甜了,你奶奶吃不了......”
温迟迟低头,轻易就看见鼓起来的衣袋,因为婶婶这样自作主张的行为有些烦躁,但最终只是沉默。
“在这还跟我们摆一副主人做派,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呢?”
小叔家和奶奶家隔的不是很远,这边最大的菜市场在奶奶家附近,白秋心说是要先回家给老太太收拾东西,“建议”李香茹先来菜市场买点东西。
“真是越有钱的越算计。”
人声嘈杂,踩在满是脏污水渍的水泥地面上,顶头塑料布挡住天,光线昏暗。温迟迟只当没听到妈妈在说什么,把菜换到另一只手提,沉默着接过老板杀好的鱼。
“每次都得提当年那点事儿,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家当时占了多天大的便宜,她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奶奶当时忙着看你表姐了,你怎么会烧得这么严重,后来还......”
“妈!”温迟迟出声打断她的话。
她这一声有些突兀,李香茹顿住,想起了什么,有些悻悻地转过来,眼神里带着愧疚,以及其他什么情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迟迟缓缓问:“还要买别的什么吗?”
她主动避开那个可能会发生的话题。
“哦哦,”李香茹回神,“差不多了,该买的都差不多了。”
她笑了笑,有些悻悻的,又带了些讨好的意味,温迟迟心里更梗得不舒畅。
装鱼的袋子上有些水渍,刺得指尖冰凉,鼻间是若隐若现的鱼腥味。
和李香茹一块儿走出菜市场,她把买好的东西先放到脚边,从包里翻出来五十块钱,递给温迟迟。
“妈,我还有呢。”她没接。
这边是去火车站的必经之路,车流多一些,马路上鸣笛声刺耳。
“给你就拿着,”李香茹把钱塞给她,又拿过了温迟迟拎着的那几袋东西,“待会儿写完作业你直接出去吃吧,找个饭店,别总去吃面,啊?”
塑料袋因为人的动作发出略尖锐的窸窣声,温迟迟看着重新提起东西要走的李香茹,突然开口。
“妈,”她说不出自己的语气是怎么样的,“我爸去哪里了?”
李香茹回过头来,皱了皱眉,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估计回单位了吧?”
“怎么了?”她瞥到温迟迟有些僵硬的表情,又问了一句。
“他给你钱了吗?”温迟迟突然抬头,“待会儿去看奶奶,你不是也还得给钱吗?”
手里攥着的纸好像千斤重,她固执地盯着李香茹的眼睛,眼波摇晃。
李香茹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眼神闪躲开:“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钱不钱的不该你管。再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爸的不就是我的么?”
“行了,快去坐公车吧,”她语气如常,“小心点,听到没?”
温迟迟垂下眼,固执地没接话。
李香茹皱起眉头,又催了一遍:“赶紧去吧,到家告诉我一声,妈妈先走了,啊?”
人来人往,有小贩蹬着三轮车上了人行道,看温迟迟一直在那里站着,吆喝了一声:“小妹,买水果不,自家乡下种的,新鲜得很,算你便宜点咯!”
视线里已经没有李香茹的身影,温迟迟没接话,往旁边一步,让开路。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她最后只是抬了抬手,然后有些别扭地抽出张纸来擦干手上的污渍痕迹。
阴沉的天,低得似乎快要挨到头顶,前方是红灯过后流动的车辆。
明明一样的路,却大多已经不是温迟迟认识的店,不像小时候,谁看到她都会喊一句——
“哦,这就是三楼那个老太太帮后儿子养的小姑娘啊?长的真机灵......”
5岁以后他们就不怎么会频繁来这边,一是有芥蒂,二是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爷爷过世之后基本就只有两只手数得过来的交集,逢年走个过场,过节时候李香茹过来给个钱——
或许是大人们心中有不愿意承认的,对温迟迟的愧疚,以及明目张胆的埋怨,即使只是鲜少的几次,他们也并不是很愿意带着她过来。
到底有什么好避讳的?
奶奶口中的春意迟迟,实则这个家里没人不知道究竟蕴含着是怎么样的意思。
曾经温迟迟最怕的人是奶奶,因为觉得她很凶,也因为妈妈说,你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你在她家住,要懂事,要听话。
但真正“懂事”后她才知道,没血缘有什么关系?
有血缘才是最可怕的。
温迟迟想到这,突然感到莫名的讽刺,嘴角不由咧开一丝有些惨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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