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9)
作者:东以野
“他叫罗烨?我既不与他相熟,也没有包容众生的滥好心,怎么可能维护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
无怪乎麦穗始终耿耿于怀,当年的事对她来说便是彻头彻尾的羞辱。也是因为那件事,麦穗会错了意,以为在谢冯笙心中,她算有些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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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麦穗刚刚跟随谢冯笙来到长宁。
夏夜暴雨,他派人接她出校,目的地便是这家离岸会所。
当时的她固然自持有些小聪明,落入自幼身处名利场精心培养的富家子弟中,还是不够看。
为了不给谢冯笙惹麻烦,彼时的麦穗习惯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睫,摆出低眉顺眼又沉默寡言的模样。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刚一踏入会所,便被一道冒冒失失的身影撞到,她没多想,小声说了抱歉。双方没起冲突,只是那人目光赤裸裸,自上而下将她审视一番,那是看待一件商品的目光。男人喉口挤出一声冷哼,随即放她离开。
只是,在她将包厢号告知侍应生,被对方引向走廊深处的途中,又见那男人招呼路过的侍者:“刚刚那个学生,是你们这儿的“”公主?”
公主,一个古代千人之上的称呼,在会所里只是陪酒小姐的代指。
他们自诩人上人,不愿让陪酒女玷污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便将足够尊贵的词语捏造成陪笑的绰号。
麦穗步子一顿,听到那名侍者答:“您说笑了,我们这里是正经生意,不会让学生进来的。”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摆了摆手没有多说。
麦穗天真以为这事过去了,便可以翻篇,不成想还会再次见到他。
那天岑淮颂也在,看她来找谢冯笙,免不了指桑骂槐讽刺一番,却也不会指名道姓。
谢冯笙不知去忙什么,给她发来短信,让她先自己玩一会,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朋友帮忙解决。
麦穗抬头,视线落在岑淮颂身上,翻着白眼哼了一声,手指却与之相反,在聊天框里敲下“好的”两字。
他让她自娱自乐,她就在长桌边缘取了杯鸡尾酒,躲在角落自酌。
长玻璃杯里,未消融冰块浮动,颜色混杂的液体在暗系氛围灯照射下更加诡丽。
据闻这杯鸡尾酒有名字,叫做三色恋人。
麦穗慢慢地品,半杯入腹头开始晕,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沉闷得很。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将酒杯放下,准备出去露台透透风。
拉开门的瞬间,包厢内响起一阵哄笑,夹杂几声搭腔附和,麦穗没心情理会,脚步没停出了门。
她没注意到岑淮颂原本半垂着的桃花眼抬起,视线幽深看向她的背影。
半弯着腰立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人,正是刚刚与她相撞的罗烨。
名利场历来如此,上一刻用玩笑话攻击你的痛点,下一秒搂过你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做派,说着“罗公子,今天玩得愉快。”
可你不仅不能恼,还得点头哈腰恭维讨好。
罗烨也是如此。
他在岑淮颂这些公子哥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但却能凭借兜里的几个钢镚,把憋屈压抑的怒火转移到比他地位低的人身上。
往常他总会故意叫来侍应生,点几杯酒,在送来后又鸡蛋里挑骨头地点评,遇到漂亮的上手揩油,事后装出大度的模样,表示不在意这些细节。
但是今天,他注意到岑淮颂的眼神。那里边的嘲弄比看向自己时更深。
一个女学生,有着一张美丽的脸蛋,却敢夜闯高级会所,能是什么正经人,保不齐在哪个时候惹到这位大爷,正思索怎么整治。
罗烨心里琢磨着,在麦穗再度推开门时起身,朝她走过去。余光里,岑淮颂表情玩味,放下手中骰盅,光明正大看过来。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小妹妹,你来找谁?”
麦穗本就头晕,外出吹过风后整张脸都在发烫,原本白皙面容染成霞粉,一双圆亮的狐狸眼更加勾人,诱惑着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可她的大脑混沌一片,知道眼前多出个人,也认出是方才撞到的男人,但却迟钝地思考着,做不出任何反应。
越慌越乱,犹豫间男人的手已经伸过来,扯了扯她的衣领:“长宁二中,是个好学校。”
“你别乱碰。”麦穗觉得当时自己的脑子可能被酒精烧坏了,竟扭过脸将求助目光投向岑淮颂,结果不言而喻。
两人互相拉扯着,麦穗本就没了力气,挣扎显得微不足道,看准时机高高扬起胳膊,将巴掌甩过去。
罗烨怒火更盛,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将她拉到沙发上撕扯,嘴上骂着:“你装什么贞洁烈妇,都来这里了还端着,放心,我会给你很多钱。”
周遭环境自两人争吵便静下来,一个两个坐在原位,摇晃手中酒杯,打量着他们,始终无人站出来制止。
此刻包厢内的这些人,谢冯笙只带她见过岑淮颂。他们不认识她,自然不会看在谢冯笙的面子上伸出援助之手,只会与罗烨一般将她当作这里的“公主”,装出清高模样,给他们消磨取乐。
她的手反复扑腾,摸索着拿起不知是谁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烟灰缸,朝着罗烨的脑袋砸去。
她竭尽全力,并无任何后怕。因为醉酒没多大力气,男人既被砸晕,也没见血,脸上表情更显狰狞。
那一刻,麦穗是绝望的。
似朦胧晨曦的第一缕光,包厢的门被人大力踹开,谢冯笙步履匆忙,风风火火闯进来。
岑淮颂最先反应过来,收起慵懒无骨靠坐在沙发上的姿态,快速起身,张嘴想解释又找不到借口,“我……”
谢冯笙没理会任何人,将早就吓懵的罗烨拎起,像对待一块了无生机的肉,随手扔到一边。
与之同时,麦穗迫切坐直,脚下一绊,像颗炮.弹栽进谢冯笙怀里。
男人温和搂住她,低头柔声细语地安慰道歉,半晌后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出门前,谢冯笙回头,冷冷看一眼包厢内缄默的众人,留下一句话。
“我记下了。”
第7章 赐我樊笼
自那之后,事情如何解决,谢冯笙并未向麦穗透露只言片语。
她也曾旁敲侧击向荣叔打听,□□叔摇头,但笑不语,应是得了谢冯笙的命令。
约摸半月过后,长宁二中月假,麦穗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罗烨。
他被父亲带着,亲自登门来赔罪。身上白衬衫皱皱巴巴,下巴蓄起一圈淡青胡茬,眼神躲闪耷拉着脑袋,与那日的飞扬跋扈天壤之别。
罗烨的父亲捧着昂贵礼物,弯腰鞠躬,十分有眼色地递到麦穗跟前:“逆子顽劣,冒犯到麦小姐,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麦穗并不想收,也不想原谅这个因为兜里揣着俩钢镚儿就无法无天,为非作歹,欺软怕硬的人。
但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抬眸看向谢冯笙。
“你自己决定,我不会过多干预。”谢冯笙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不会谅解他,但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麦穗说,“只希望以后,我和你的儿子没有再碰面的机会。”
罗父挺着啤酒肚,厚厚的嘴唇轻动,似乎还仍想说和几句。
“哔咔——”
打火机砂轮摩擦发出声响,一只香烟被沙发上静默不语的男人点燃。
白黄火焰闪烁,将白纸裹挟着的烟叶簇拥在中心,淡淡的烟草香四散开来,并未让人烦躁,相反,竟让她产生一种头脑清明的错觉。
谢冯笙朝她摆了摆手,麦穗心领神会,站起来转身去往楼上。
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谢冯笙没提,他能让罗烨父子登门致歉,麦穗已经很知足了。
出乎意料之外,这两人走后没多久,岑淮颂沉着一张脸,若不是手上拎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很容易被误会成前来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