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8)
作者:东以野
谢冯笙的手在麦穗看不见的位置猛然抬起,而后无力垂落。
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她面前克制冷漠,但那些试图伪装的假象,还未靠近她半步,已先将他自己划伤。
两人迈进电梯,短暂的失重感过后,停在地下负二层。
“我们坐反了。”麦穗说着,去按电梯上行键,被站在一旁的男人阻拦。
她疑惑望去,被对方牵着往里走:“没反。”
转弯,再转弯,谢冯笙扬了扬下颌,朝右手边停车位示意。
一辆顶配冰莓色保时捷停靠在那里,车身与轮胎均由并不扎眼的粉构成。
“这是?”麦穗挑眉,眸中惊艳之色尽显。
“原本想当作生日礼物的,现在看来也可以算作新婚礼物。”
“准备了挺久吧。”麦穗说,“突然有些愧疚,还有点良心不安。”
“为什么?”
“我什么都没准备。”麦穗抬眼看他,“是你的决定太过草率,没给我留出时间。”
“都是我的错了?”谢冯笙笑,顺着她的话接,又问,“最近几天有时间吗?”
“有什么安排?”高兴过了头,麦穗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义务,在任何公共场所,与谢冯笙扮演亲密无间的爱人。
看她脸上表情变换,谢冯笙推测出麦穗误解了他的本意,仍没解释,只说:“陪我去拜访一位老人。”
第6章 赐我樊笼
“随时有空。”
花店与茶楼的生意走上正规,麦穗的工作远比谢冯笙自由得多。
“不急。”谢冯笙整理衣袖,“最近几天恐怕不会太平。”
麦穗了然点头:“你父亲和祖父应该不至于对我做出过分举动的吧?”
“他们向来顾及面子,只会在公众面前加倍对你好,以此减轻带来的负面影响。”
“公众面前,那就是说私底下,他们会为难我?”麦穗自认抓住关键字眼。
“麦穗,”谢冯笙无奈喊出她的名字,“你放心,既然我和你签下契约与婚前协议,就做好了足够多的准备,你的那些顾虑,不会发生。”
“那是我多虑了。”麦穗懈一口气,语气淡下来。
“让荣叔先走,你怎么回去,带钥匙了吗?”麦穗指了指面前的车子,“开它?”
她情绪调节得极快,此刻狐狸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谢冯笙开冰莓粉汽车,脑海中幻想出的违和画面让她压不住唇角,却又不敢太过放肆。
“当然。”谢冯笙朝她抛出一串钥匙,“你开。”
“你确定?”麦穗表情一瞬间凝固,“我的车技你应该还记忆犹新吧,搞不好会登上社会新闻哦。”
麦穗刚上大学那年,在谢冯笙的建议下报名了驾校辅导班,暑假基本每天早出晚归,去时兴高采烈,回时愁眉不展。
问及缘由,她哭丧着脸:“我把油门当刹车踩了,次次练习都会压线,教练都在委婉劝我,要不要考虑暂时放弃四轮交通工具。”
谢冯笙皱了皱眉:“你这教练未免太过没有耐心了,哪有把学员往外推的道理?”
怀着对驾校教练的质疑,谢冯笙特意将周末时间空出,带麦穗去了赛车场:“这里空间足够,你慢慢开,别急。”
一圈接着一圈的训练下来,谢冯笙与驾校教练感同身受了,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他斟酌着用词:“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会晕车的。”
麦穗握紧方向盘,坐在驾驶位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偶尔。”
“那你在这种走走停停,断断续续紧急刹车的训练中,不会产生一些不良反应吗?”谢冯笙质疑道。
“还好吧,可能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路上,没多在意这些。”
可她开车的样子,实在不像时刻观察着路况。
谢冯笙十分费解,明明麦穗很聪明,商场案例给她分析一点即通,为什么学习开车如此困难?
若不是在他自己名下的场馆里,他都要疑心有人在路上不停扔石头。
“你在害怕什么?”谢冯笙不解问她。
麦穗咽了咽,小声说:“怕把你的车撞坏,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谢冯笙笑了:“撞坏了算我的,车只是代步的工具,一个物件哪里能跟人相提并论。”
忆起这句话,麦穗浓睫微垂,脑海中凭空闪过一个人的脸。
“确实有些犹豫,但我更不想因为酒驾登报。”耳边谢冯笙在解释,“岑淮颂在离岸等我们。”
离岸是岑淮颂名下的一家顶级私人会所,吃喝玩乐涉猎广泛。又因入会条件极为苛刻,多少人趋之若鹜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可麦穗并不属于这个行列,她咬着下唇,纠结该怎样拒绝。
不是不愿意送谢冯笙过去,而是不想送上门让岑淮颂拿些绵里针来扎她。
拉扯半晌,冰莓粉保时捷最终停在会所停车场。
与想象中的奢靡无度相反,会所外表装潢简单大气,内里却别有洞天。
地板选用重力感知的科技风,脚往上踩,泛出粼粼波光涟漪。
麦穗跟在谢冯笙身后,被侍应生引向包厢。两人甫一进去,便听到人群之中高声喊一句“谢老板来了”。
环形沙发中央,岑淮颂将酒杯放下,推开左拥右抱的美女,朝着他们款款走来。
“三催四请你都拒绝,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过来?”岑淮颂的目光没分给麦穗半寸,与谢冯笙伸在半空的手击了个掌,“Myra最近调出新酒,尝尝。”
“当然。”
两人寒暄着,从消遣的酒水到合作的生意,麦穗统统避耳不听,漫无目的调转着视线,回击那些不动声色打量她的人。
气氛喧闹的包厢里,看似随意散漫地坐,实则其中门道颇多。
比如他们落座的中央区沙发,几乎全是长宁叫得出名号的公子哥与富家千金,身份地位常人难以想象。
紧挨着是几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影星或是各行各业的翘楚,他们或许本身背景式微,但靠着多年来的摸爬滚打,如今手上握着资源人脉,算是小有权力,能够有机会在合作中发挥些许微不足道的力量。
最外环坐着的则是借时代东风,通过拆迁等途径短期积累大量财富,挤破脑袋想要踏入上流社会。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他们心里的小九九表露无疑,甚至会被拿来玩笑。
麦穗会对这里的隐形阶层如此熟悉,源于七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谢冯笙与岑淮颂的交谈不知何时停了,余光里麦穗盯着身前长桌上的酒杯走神,时不时抿抿唇。
他思索着,凑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于是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麦穗机械上下点头,继续盯着酒杯发呆。
目送谢冯笙的背影消失,岑淮颂难掩本心,嗤笑一声:“你这算成功登堂入室了吧?恭喜啊。”
麦穗本不想理会,但得顾及谢冯笙与对方交情匪浅,提了提垮下来的脸皮,挤出淡笑:“谢谢。”
岑淮颂轻“啧”道:“抛开偏见,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能拿下谢冯笙这块难啃的硬骨头,手段高明,属实罕见。”
说来说去,还在内涵她趋炎附势,唯利是图。
“啪嗒”一声。
谁点了支烟,青雾自远处飘来让人忍不住想咳嗽,麦穗皱着眉抬手,在身体周遭扇动几下。
心情变得糟糕烦闷,吐露出来的言语免不了会带上个人情绪:“原来岑律师如此有自知之明。”
“什么?”男人像是没听明白她这话,下意识反问。
“你承认对我有偏见,可这个屋子里,谁敢拍着胸脯保证对我没看法呢?岑律师敢作敢当,也有实力跑到我面前暗讽一二,还能全身而退。”麦穗靠住身后沙发,抱臂睨他一眼,“只是几年不见,岑律竟混到如此地步,没了愿作出头鸟的狗腿子,这样的小事也得亲自出手。”
“你这是在替罗……烨打抱不平?”他眯起眼沉思几秒,从记忆深处扒拉出这个名字,“那你应该把这句话说给谢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