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61)
作者:东以野
那道背影步伐优雅,转身走至门口的瞬间,麦穗清楚地瞧见叶霜唇角携带的笑意。
她猛然想明白,与叶霜有交易的,恐怕不只有一个人。
回到京郊别苑时,麦穗已然整理好思绪。
甚至关于谢冯笙的反常举动,她都贴心为他准备好了说辞。
只是事情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谢冯笙回来的这一天,长宁下起了暴雨。
应相关部门规定通知,多条航线停飞,其中就包括临安—长宁那一条航班。
麦穗以为他今天不会回来了。
傍晚时分,雨势渐小,麦穗坐在卧室沙发上,欣赏窗外的雨景。
光线昏暗,屋内没有开灯,谢冯笙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那道模糊寂寥的身影。
脚步逼近,如同倒计时的钟声,一下接一下,敲在她的心理防线上。
他在相距两步之遥的位置立定,麦穗终于回过神。像是经历了某种灵魂重创,整个人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她的瞳孔呆滞,眼泪自脸颊成串滚落。
麦穗怔怔扭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男人十分陌生。
在看到推送的新闻那一刻,她已经丢失了所有的力气。
如今见到始作俑者,只剩一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低喃。
“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40章 月照逢生
窗外阴雨连绵, 石砾与残叶裹挟在风雨中,毫不停歇地敲打着玻璃。
间或一道闪电在西方天空惊掠显现,短暂照亮屋内对峙而立的两人。
也是在这个时候, 麦穗才注意到, 谢冯笙两侧手臂自然下垂, 其中一只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荒谬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麦穗猝然后退半步。膝弯撞上沙发扶手,她下意识将掌心搭在沙发靠背上, 借以稳定重心。
谢冯笙自始至终保持缄默。
他往前挪动几步, 在麦穗身前立定, 而后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将她脸上残存的泪痕拭去。
尽管回程路上, 乃至过去的这几天时间,他的内心经历过无法言喻的拉扯与纠葛, 此时的谢冯笙仍旧维持表面淡定。
“麦穗, 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面前的男人嗓音低哑,微微偏头躲过她的视线。
麦穗静默几秒, “但我从来没有同意用这种的方法。那些消息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大家心知肚明,这样的陷阱谢平清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踩进来!”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理智清醒, 可方才看到的内容却好像生命力极强的寄生虫,挣着抢着往她的大脑心脏里钻,让她毫无喘息之机。
两小时前,麦穗的私人微博账号突然发出一则对谢冯笙的控诉博文,按照时间线整理罗列, 又用她平时写下的日记手札加以佐证,现已在互联网上吵得沸沸扬扬。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 迅速被各大营销号转发扩散,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发酵,早已抢占热搜头条。
甚至还有号称手握内部资料的记者,将麦穗车祸就医时,为保留证据做出的验伤报告曝光,并将这一系列的罪名安插在谢冯笙的身上。
他的标题取得十分夺人眼球——
【豪门媳妇不好当?谢氏集团现任总裁或有暴力倾向?!】
这条舆论新闻发布之后,转赞评数量呈指数式增长。
麦穗亲眼见证醒目标题后,淡粉色的‘新’转变为红到发黑的‘爆’。
在幕后推力的协助下,谢氏集团当年的援助计划新闻再度回归视野内。
多少人因为这一面之词,在大批量水军的鼓动下,即便不明真相,也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冲到谢氏集团官方账号底下留言评论,要求给出合理的解释说明。
集团官博以及谢冯笙的个人微博下的留言,经历了从疑惑,到质问,再到讨伐的变革。
同时,麦穗的微博评论区及私信内容也完全超出了预期。
作为舆论当事人中明显处于弱势的一方,她收到的信息并不是安慰或支持的话语。在此之前,早有人声称自己是麦穗曾经的邻居或者同学,将那段山城往事添油加醋地复制粘贴在评论区。
那一段段文字中,不止讲述了麦穗私生活混乱,在校期间多次闹出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谣言,还提到了她的母亲麦颜以及邻居婆婆李寻真,将她们塑造成贪慕虚荣,妄图借腹中私生子攀龙附凤,却被正宫夫人识破赶出,最终灰溜溜跑回山城混日子的风尘女子。
麦穗并不觉得谢冯笙会命人将这些杜撰的内容披露。
那么原因显而易见,谢平清已经出手下场了。
也是在这一刻,铃声响起,谢冯笙将口袋中的手机取出挂断,没有任何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直捏在手中的档案袋递给麦穗,“事已至此,我们的约定已经达成了。”
“我不同意!”麦穗拒绝接受他试图塞过来的牛皮袋,状若触火似地逃离谢冯笙的身边,“你快让你的人停手,我马上发微博澄清,我们一定还能找到其他办法的。”
麦穗不由分说拂开谢冯笙伸来拽她的胳膊,颤抖着指尖解锁屏幕,将微博的分身应用打开。
紧张与惊慌占据心头,这一瞬,周围所有嘈杂都已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然而下一秒,玻璃世界被人从中撬开,破裂碎片七零八落散至周身,麦穗遽然抬眼看向不再有制止动作的男人。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站在那里看着她手忙脚乱奢望挽回局面,紧张又局促,像个笑话一样。
麦穗哂笑一声,为自己的愚蠢。
她早该想到的,谢冯笙这样办事一定做足充分准备的人,怎么可能会遗漏最重要的一环。
说到底,也是她自己犯傻,把所有密码设置成相同的数字,让谢冯笙有机会登录账号,又在发布完那一系列惊天动地的消息后,将密码改掉,阻止她事后弥补。
淅淅沥沥响声不见,雨似乎停了,麦穗侧身望向窗外,却仍觉眼前模糊一片,水痕遍布。
夜幕降临,二楼卧室彻底暗了下来。
麦穗直挺挺站在那张单人沙发的右侧,第一次对面临的事感到棘手与迷茫。
现在她该怎样做呢?
她要哭吗?她要闹吗?
这种往日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如今还有效吗?
车祸过后只经历了一个月的休养,麦穗的身体状况尚未恢复到从前的水准。
久立之后,丝丝缕缕的麻意自脚后蔓延至小腿,可她还倔强地保持同一姿势,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的软肉。
直至铁锈味在口腔晕开,麦穗蓦然大梦初醒,伴随一句不包含任何情绪的呼唤。
“麦穗,这才是我们最初的合约,不对吗?”
谢冯笙刻意忽略从心脏深处攀升泛滥的缕缕酸楚,忍过胃腹一阵胜过一阵剧烈疼痛,尽可能让自己的声调听上去平缓、淡漠,“以后的路恐怕要你自己走了,当初答应给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还有蓝山公馆的那栋别墅,你不是喜欢那间温室花房么,我也让律师补充到赠予协议当中了。”
男人最后一个字落下,尾音很轻,即便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也像一朵被抓散于掌心的蒲公英,飘飘扬扬消散在微风里。
理智告诉麦穗,谢冯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白纸黑字写在契约当中的内容,是她应得的。
但心底深处破土冒芽的不甘却在脑海中不停重复:倘若真的拿走这些,他们之间的牵扯羁绊就会慢慢消散在往后的茫茫岁月。
麦穗踱步到窗前,将最上方一扇窗推开。
暴雨过境,夜凉如水。瑟瑟冷风吹过,将脸颊两侧的碎发吹散,将混沌的大脑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