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6)

作者:东以野


归寂大师笑道:“谢小施主曾问过一样的问题。”

麦穗抬睫,满脸不可置信:“那您是怎么回答的?”

“阿弥陀佛,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麦穗沉思半晌:“我明白了。”



寒山寺左侧桃花树众多,谢冯笙准确无误站立在最为粗壮的一株前。

自冯有仪去世后,他鲜少流露情绪。最初是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后来是不能让他人揣摩出自己的心意。

可是现在,他抬起右手,去触碰湿漉漉的、粗糙不平的主干,眼底深处,悲怆难隐。

麦穗循着脚印找来时,便看到这样的画面。

谢冯笙往日矜贵形象不复存在,身穿一袭黑色高定西装,大喇喇坐在草地上。

“你心情不好?”麦穗将他旁边一块空地上的雪拂去,紧跟着坐下。

“嗯。”

他难得没有否认。

她却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继续问下去,又该以什么身份问下去。

他在人前称呼一声未婚妻,她就真的名副其实了吗?

她没有那么天真。

麦穗靠上身后树干,低声叹气。

“想听一段故事吗?”谢冯笙侧脸垂眸看她。他唇角分明带笑,却让她与悲痛共鸣。

谢冯笙自顾自地道:“第二次来寒山寺那年,我六岁,陪着母亲一起在大殿敬香,又来这里种下这棵桃树,给还没出生的妹妹祈福。”

“可惜好景不长,国际金融经济动荡,外公的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她动了胎气,再后来……难产而死。”

他的语气平静寡淡,一如往常。

麦穗听罢,抬高手臂,于谢冯笙脑后穿过,搭在他的肩膀,拍了两下:“要不要来我怀里靠靠。”

“……”

四目相对,谢冯笙嘴角一勾,恢复往日克制,拉着她起身。

“麦穗,我们去登记吧。”

“什么?”麦穗睁大眼睛,“现在?”

“现在下山,用过午餐,就去民政局。”

麦穗咽了咽口水,觉得不应该这样快,又觉得很正常。

毕竟两人不是恋爱关系,没必要做那些无用功。

一切看淡,返程路上,麦穗并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反而气定神闲,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隙。

雪已经停了。

但风中浸满刺骨寒意。

两人用过午餐,谢冯笙先将麦穗送回家,而后驱车返回长宁中心区的别墅。

麦穗回到家,将户口本找出,与身份证件一同装入档案袋里。

知晓还有一段时间准备,麦穗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白皙一张脸没有丝毫血色,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嘴角唇瓣干裂到起皮。

原来,她就是以这样的姿态陪谢冯笙吃了一餐饭……

麦穗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抓起气囊梳理顺头发,又去衣帽间换了纯白衬衫与黑色铅笔裤,反复照了很久的镜子,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出门下楼。

奔驰又换成了迈巴赫,麦穗心领神会,上车后朝驾驶位上的老人打招呼:“荣叔,下午好。”

“少夫人,下午好,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荣叔恭敬回道。

麦穗停顿一瞬,眼睫快速眨动,掩饰自己的脸热:“荣叔,您像以前一样叫我就可以,少夫人……听上去太奇怪了。”

“我以前称呼你麦小姐,恐怕太过生疏。”

麦穗腹诽:原本自己和谢冯笙的婚姻就是假的,称呼什么的根本不要紧。

但她转念一想,若是被其他人撞见荣叔喊自己麦小姐,肯定会再生事端,确实要改一下。

她说:“您也算是长辈,就叫我的名字吧。”

荣叔犹豫着,暗悄悄在后视镜中观察谢冯笙的眼色,见他微微点头,松了口气,笑着回道:“好,那我就喊你麦穗。”

大城市的繁华注定不会让雪存留太久,不过两三个小时,街道已经看不出下雪的痕迹,只剩地面潮湿反光,倒像是下了一场淅沥小雨。

大雾天气,光线昏暗,尾灯的红氤氲一片,麦穗歪着身体,将脑袋抵在车窗上,半阖着眼,时不时长久地闭合,好似快要睡过去。

明明距离不算远,还是走了近二十分钟。

两人下了车,没有径直走向民政局,而是前往在网上预约好的一家照相馆。

店内有恒温取暖,麦穗脱去大衣,只留一件白衬衫,与谢冯笙一起站在红色背景布前。

二人俱是长相优越,单拿出来,任何角度的抓拍都可以做杂志封面图,因此店家只调整了灯光效果,连续拍了几组正经的用来贴在结婚证上的照片。

在确定打印相片时,店家贴心建议:“要不要拍几组搞怪一点的,或者亲密一点的,留作纪念,现在年轻人都会这样哦。”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麦穗看着谢冯笙面无表情的脸,清了清嗓子,准备婉言拒绝。

谁知谢冯笙竟在前一秒开口:“你说好不好呢?”

“我。”麦穗怔了怔,躲开他的视线,“我都可以。”

“那就麻烦摄影师再帮我们拍几张了。”

“不麻烦,能拍到帅哥美女就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了。”店家再度举起相机,“方便我留一份做例图吗,可以给你们打个对折的哦,再免费送几张你老婆的单人照!”

老婆。

听觉神经对这两个字做出反应时,麦穗感受到自己的大脑“嗡嗡”响了两声。

对她来说,这个称呼太过亲密,是比荣叔口中的“少夫人”更为犯规的存在。

它被赋予责任与义务,在律法基础上,在两个彼此相爱的人的期待中,缔结婚姻契约。

而他们,麦穗仰头去看谢冯笙的脸,古井无波,凉淡至极。他在思索,眉心微拧,应当在考虑是否有些不妥。

麦穗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像是刚参加完大学时的环校马拉松,原本炙热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冷了下来。

是啊,他们之间,本就有且只该有利益。

种下因,得到果。

除此之外的种种,都是多余的。

麦穗再度抬眼,脸上挂着明媚得体的笑。如同谢冯笙的假面,在面对有利益往来的合作伙伴时,她也会端起一副美艳张扬。

这样的伪装,经过六年的历练,早已信手拈来。

“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今天先不拍其他的照片了,抱歉。”麦穗朝店家微微点头致歉,随后转身,将衣架上的大衣取下往身上套。

在她身后,谢冯笙动作始终没变,剑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倒不是为她在外人面前驳了他的面子,而是在疑惑她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对,生气。

他可以确定,麦穗现在在生闷气。

麦穗穿好衣服,行至柜台位置回头。哪怕距离远,谢冯笙仍能看清她眼底透出淡淡的红。

她哭了?

“还不走?”

第5章 赐我樊笼

她声音带着压抑后的哑,听上去有些委屈。

谢冯笙并不擅长哄姑娘开心,又知道麦穗是要强的性子,肯定不能当场戳破,故而向老板点点头,又说钱照付,只当定金,以后再来补拍。

老板乐得眯起眼,右手手背挡在嘴前,小声道:“兄弟,快好好哄哄。”

说着,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红色纸封,将两人的红底合照放进去,在封皮上写了“新婚快乐,和和美美”八个字,随后递给谢冯笙。

出了照相馆,麦穗步伐明显加快,试图将谢冯笙甩在身后。奈何对方身高腿长,占据先天优势,她走得气喘吁吁,对方却气定神闲,呼吸一丝不乱。

法国梧桐林立的街边,麦穗放弃自我折磨,渐渐放缓节奏。真正与谢冯笙并肩,已到长宁市民政局门口。

荣叔提前取了号码纸,麦穗与谢冯笙进去,可以直接前往柜台。工作人员递来几份表格,两人填写完毕,交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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