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5)

作者:东以野


“生日快乐。”男人将衣袖褶皱抚平,如是正色道。

他这话没加主语,麦穗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垂下眼:“你不提我都忘记了,谢谢。”

“所以这幅画是生日礼物?那我收得安心多了。”

“勉强算是吧。”

谢冯笙似是而非回答,发动车子驶上大道。

长宁的繁华,在她踏入这方土地的第一天就见识过。

阴雨连绵,风雪不断,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川流不息从未改变,永远塞的很满。

此行目的地在郊区,黑色奔驰自城市中心区向外开,随之相伴的车辆次第减少,到最后,竟只剩他们这一辆。

最后一段山路分岔口,一侧是高大挺拔的松柏银杏,蜿蜒向上,直通寺门。

而另一侧则栽种着苍翠云立的绿竹,枝叶凋敝,萧索肃穆,那是比高大树林更让人心生敬畏的存在。

路的尽头,寒山之上,是谢家祖宅京郊别苑。

宽阔大道平坦向上,两侧竹林萧瑟作响,笔直气派。

途径道道纯白栅栏,得以见到一座假山,被广阔池塘环绕,清澈澄明的水里,漂游着几尾锦鲤。

很难想象,这是设立在正门之前的景致。

麦穗第一次去往那里,曾向谢冯笙询问。为什么是假山,而不是更为常见的喷泉雕塑。

当时的他释然一笑,淡淡解释,“老爷子找大师算的。”

有山可靠,有水可依,对一个掌握长宁半壁江山的集团来说,是最好愿景。

老实说,正门之后的雕梁画栋,麦穗已经记不清了,她对那座百年老宅的印象,只剩下难以言说的沉重。

记忆抽丝剥茧,等她回过神,已能远远瞧见寒山寺的铜金牌匾,还有那历经风吹雨打,有些许褪色的深红大门。

“你真要陪我进去?”麦穗再次发问,“不要勉强。”

“不用担心有人会以此问责。”谢冯笙踩下刹车,将车速降缓,“在这之前,我来过两次。”

谢冯笙向来不喜在人前解开绷带显露伤口,麦穗没有多问,他就不会主动说。

停车处到寺门前有一段狭长台阶,共计九十九层。

青灰色石砖被积雪覆盖,麦穗略微慨叹:“这样的美景,马上就要被我们俩打破了。”

谢冯笙笑看着她:“每日正午,都会有小僧弥打开寺门,拿着扫把清扫台阶。”

“每天?”

“大概为了锻炼小僧弥的佛性吧。”

石阶陡峭,附着皑皑白雪更易打滑,麦穗临深履薄迈开步子,一阶一阶往上走。

可能源于心理暗示,上方的空气似乎更加清新,隐约能闻到一股异香。

麦穗调转身体,回眸去看来时的路。

视野内,蓝与白的分界线并非十分明显。

在这银装冰封之上,是一道由远及近、绵延不断的黑。

那是他们留下的痕迹。

麦穗思绪远飞,脚下也跟着一空。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拉范围内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

似有所感,在麦穗踩空前,谢冯笙早先一步,架上她的胳膊。

“谢谢。”麦穗后怕地道了声谢,脸也因此更加煞白。

“注意看路。”谢冯笙淡淡提醒,伸出的手一路向下,握住对方掌心。

麦穗不自在地抿唇,没挣脱束缚,反而配合着向上抬了抬小臂。

两人搀扶着一路走到寺门前,谢冯笙扣响铜金门环。

等待的间隙,麦穗小声嘀咕一句:“好香。”

“没记错的话,寺院里种了三四十株白梅。”

“难怪。”

伴着踩上雪地的咯吱声,一串窸窣脚步不断靠近,金属与木摩擦碰撞之后,深红寺门错开一道极窄缝隙。

来人年纪尚小,声音清脆:“方丈说了,今日闭门谢客。”

第4章 赐我樊笼

“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了。”麦穗语气不无遗憾。

小僧弥双手合十,向二人行了佛礼,退身便要将寺门关闭。

“小师傅,”谢冯笙伸手抵住大门,“劳烦您跑一趟,帮我禀报归寂大师,就说是姓冯的故人。”

二人身姿气质出众,小僧弥犹豫片刻,目光在麦穗与谢冯笙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再次行合掌礼:“两位施主请稍等。”

寺门关闭,麦穗压低嗓音:“你认识归寂大师?”

“算吧。”谢冯笙移开视线,去看两侧松柏,“小时候母亲经常来,捐过不少香油钱,今日借她的名头用一用。”

关于谢冯笙的母亲,外界众多纷纭,麦穗了解甚少,只隐约听说死于难产。

彼时谢家掌权人,也就是谢冯笙的父亲悲痛欲绝,往后近二十年都未再娶。

只不过,这说法虽广为流传,但麦穗是不太信的。如果真如传言那般,谢冯笙怎会同他的父亲势如水火,又怎会在七年前坐上集团CEO的位子。

小僧弥脚步很快,没多久深红大门重新打开,恭恭敬敬引两人入内。

寒山寺很大,橙黄垣墙,朱红庙宇,檀香比白梅更为幽深。

两人随僧弥进入主殿,在梵音阵阵中请了两柱香。佛香经烛光点燃,麦穗于蒲团前站立,闭眼,鞠躬,跪拜,而后虔诚将其插入香炉里。

谢冯笙盯着她的动作,蓦地笑了。

“佛祖在上,不要嬉皮笑脸。”麦穗眨眨眼,意有所指看向他手中的佛香。

见此,谢冯笙垂下眼皮,迅速流畅地重复一遍麦穗方才的礼数。

“……”麦穗欲言又止,直到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才往他身边凑凑,小声说:“你这样心不诚,佛祖可不一定会圆你所愿。”

“祈祷的人太多,万一听不到怎么办。我心不诚,佛祖保佑你就好。”

“歪理……”麦穗磕磕巴巴,“那你刚刚在笑什么?”

“看你敬香,想起母亲还在世时,在春节举行的祭祀仪式。”谢冯笙手背青筋突兀,堂而皇之搭上麦穗的腕,“你若回谢家主持,应当会和她一样得心应手。”

“谢冯笙,”麦穗哀怨尤深,“原来和你结婚是一件这么麻烦的事情。”

“协议已经签了,后悔也晚了。”谢冯笙拉着她走向殿后禅房,“放心,你不想去,我保证不会有人来烦你。”

禅房修建别致古典,木质镂空的一排,远望过去分不清门与窗,庭院中心一棵银杏树高大参天,此刻光秃秃的,但透过其繁茂枝干,得以窥见金秋十月的美景。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今日冒雪前来,可是有何困惑。”归寂大师慈眉善目,自中央一间禅房内走出,双手捻着一串佛珠。

谢冯笙浅鞠一躬:“今日未婚妻上山请香,感谢大师破例开寺门。”

未婚妻。

这称呼谢冯笙昨夜也提起过,但那时只有他们两人。

今日有旁人在场,他还能如此自然讲出来,麦穗着实有些意外。

热意自掌心蔓延,染上耳廓。

归寂大师像尊弥勒佛:“冯施主生前乐善好施,寒山寺的重建离不开她的帮助,谢施主不必挂怀。”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可有困惑,贫僧愿浅析一二。”

“我…”麦穗迟疑再三,“我有一串佛珠,不知是否有缘,能够供奉在佛像之前。”

归寂大师眼神温和:“小施主可否让贫僧一观。”

麦穗忙点头,从大衣口袋取出四四方方的木制小盒,递了过去。

“这串佛珠看似普通,属枣木,又称赤金檀木。”归寂大师取出手串观摩一番,“施主请随我来。”

三人行至大殿前,谢冯笙借故离开:“大师,我想去看看母亲栽种的桃花树。”

“施主请自便。”

正殿之内,归寂大师引麦穗又请一柱香,而后问:“小施主是否仍旧心有疑虑?”

麦穗朝大师拜了拜:“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施主请讲。”

“大师,您说爱恨重要吗?我深知他为何这么做,却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不断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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