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50)
作者:东以野
情绪过激引起胸腔剧烈起伏,麦穗曲起一条腿坐在病床上,抬手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贴在谢芜莓的后背,上下捋顺,帮助她尽快平复下来:“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约定好今年冬天一起去威海看雪吗?不要悲观,你养好身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呢。”
轻言安慰许久,谢芜莓停止抽泣,只剩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半滴泪水。她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捂住脸:“你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怎么又哭了。”
“因为你是一个小哭包。”
病房门再度推开,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来,一手捧着花,一手拎着一个透明正方体盒子,里面装着精致的蛋糕。
“你怎么来了?”谢芜莓惊诧发问。
“我不能来?”谢冯笙把蛋糕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老婆被你拐到这里,不来怎么办?”
花束递到谢芜莓面前,马蹄莲与浅色郁金香的搭配,馥郁芬芳。
“而且明天是你的生日,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有哪一年忘记过吗?”
谢芜莓破涕为笑,捧着花仰头看向他:“那你今天晚上是不回去了吗?住在这里!”
“是。”
谢芜莓却不甚满意:“你怎么能自己答应呢?你应该先问小麦姐姐的意见,要说都听她的,”
“谢芜莓,别给自己加戏。”
“哼。小麦姐姐,你同意吗?”
得到麦穗配合的点头,谢芜莓神情得意,哼着曲儿将花插在花瓶里。
她不知道,麦穗在来疗养院之前,给谢冯笙发去短信。
这是两人提前计划好的。
考虑到谢芜莓的身体不能熬夜,谢冯笙明天上午还要回公司参加高层会议,吹蜡烛的时间便安排在今晚。
顶灯关闭,病房内只剩烛火的微光。暖风穿透纱窗,吹拂着让其晃动,残影投射到洁白墙壁上。
麦穗与谢冯笙分立在谢芜莓左右两侧,她双手合十,许下人生最后一个愿望,而后慢慢睁开眼睛,鼓起两颊将蜡烛吹灭。
三人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落座,捧着一次性纸碟慢吞吞吃着蛋糕。
谢芜莓依旧粘在麦穗身边,视线隔空落在谢冯笙的身上,犹豫又心虚:“哥哥,我能向你许个愿望吗?”
忙碌一天应对公司那群老狐狸,又要驱车来到疗养院,谢冯笙的嗓音带着浓浓疲倦,“你说。”
“我……我能不能去看看妈妈。”
揉捏眉心的手一顿,谢冯笙有过几秒钟的恍惚,很快调整过来:“怎么突然提这个,我不是讲过吗,等你身体好些,我就带你去看她。你不要想太多,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说不定明年就能去了。”
谢芜莓知道事情不成,低着头小声嘟囔:“又是明年,明年说不定我都要去陪妈妈了。”
“谢芜莓!”
谢冯笙脸色不虞,语气微愠。
面对体弱多病的妹妹,他收敛脾气,袒露不为人知的鲜活气息,宠溺又纵容。
但他不允许谢芜莓在他面前提起类似‘离开’‘死亡’的字眼。
哪怕这就是事实,他也想在那一刻到来前自欺欺人。
谢芜莓自知失言,低头认错:“我不说这个,你别生气。”
小插曲很快过去,谢芜莓强撑着精神陪两人聊天。
直至在交谈声中沉沉睡去,她仍拽着谢冯笙的衣摆,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慢慢掰开。
—
夜色朦胧,残月如弯钩,点点寒星稀疏散落。
麦穗挽着谢冯笙的胳膊,在疗养院后花园的小径散步。
“芜莓很在乎你。”
微风徐徐,谢冯笙的手插进裤兜里:“她跟你说什么了?”
“很多。”多到麦穗不知从何讲起。
安慰谢芜莓的时候,她无厘头地倾诉了很多,唯一共通之处,就是围绕着谢冯笙。
作为他唯一的妹妹,谢芜莓真心实意希望他能开心,不再被前人往事束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抱着麦穗的胳膊,抽抽搭搭地哽咽诉说:“小麦姐姐,以后哥哥就拜托你了,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如果他有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他计较,不要再离开他。”
她说,过去的这么多年,谢冯笙这半年才活得像个正常人。
麦穗简单概括复述一遍谢芜莓的话,等待谢冯笙的回应。
只是过了很久,身侧的男人仍旧保持沉默,三缄其口。
夏夜晚风拂乱她的头发,麦穗伸手,将那一缕别在耳后。她特意跨了一大步,站在谢冯笙面前,用双手将他的脸颊捧起。
借着柔和月色,麦穗蓦然看见他的眼尾留有一抹淡红。
下一秒,双手被人拂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次的拥抱与往日不同,谢冯笙仿佛要用尽毕生力气,将麦穗揉进自己的骨与血。
只因谢芜莓的一句话。
一个从七岁开始不得不用强大伪装自己的人,内里其实疯了一般惧怕分离。
为了恩怨计划,谢冯笙曾经违心忍痛推开她。
或许某一刻,他也很羡慕谢芜莓,能够毫无防备吐露心声,将脆弱与柔软暴露人前。
可是他不能。
即便有些喘不上气,麦穗亦没有推开他。
在谢冯笙放松禁锢着她的力道后,麦穗两手揪在他胸前的衣领上,慢吞吞踮起脚尖。
安抚的吻落下时,麦穗对着月亮许下承诺。
“别再惧怕,我会永远爱你。”
第32章 月照逢生
时间仿佛白纸上的圆规, 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画完一个又一个圆圈。
暑热消散,深秋姗姗来迟, 裹挟瑟瑟冷风, 化作一双无形之手, 推着所有人走向分叉路口。
那是第一场秋雨过后的下午,麦穗记得很清楚。
10月23号。
霜降。
一年之中昼夜温差最大的时节,好像格外喜欢制造分别。
这一天, 麦穗一如往常去到清远花汀。
汽车停靠路边, 她与谢冯笙告别, “今天周五,我们说好的, 你早点下班,一起去疗养院看芜莓。”
“我记得。”谢冯笙抬手, 拇指指腹抚过麦穗眼下淡青, “要不你今天别折腾了,回蓝山公馆好好休息。我自己开车过去, 明天一早再让荣叔送你。”
她明白他的心意,据院长所说,谢芜莓近日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只是到底不能与麦穗最初认识她的时候相比。
日前陈见夏突然提出的离职,有管理经验的店长一时半会聘请不到,迫不得已,麦穗只能自己顶上。
可谢芜莓的身体说一句油尽灯枯也不为过,此等情况, 能陪她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麦穗即便心力交瘁, 仍旧不想错过。
“我没事,见夏还没正式离职,今天晚上先麻烦她帮忙照看店铺。”说着,她勾起唇角,朝谢冯笙露出一个宽慰的笑,“你也是,太累的话可以尝试放缓节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冯笙忍俊不禁:“好,等手上的项目忙完,我就把能放权的工作分给底下的经理,陪你和芜莓去拍照。”
“这话你说过多少回了。”麦穗故作生气,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分开,“这样的承诺,在我这里的可信度为零。”
谢冯笙笑:“这次一定,我联系外公过来,我们一起拍张全家福,再去补拍我们的婚纱照。”
因为晕车,麦穗将车窗玻璃降下一道四五厘米的缝隙。
晨风微拂,将额前几根碎发吹散,落在睫毛上,跟随眨眼的频率,悠悠晃动。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随意,好似平日面对着合作伙伴。但他的眼睛却深深凝望着麦穗,全然不复从前那般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