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47)
作者:东以野
经理对她突如其来的致谢感到一头雾水:“你…花钱聘请我,不就是为了把茶楼办好吗?这都是我份内的事,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两人虽是老板与下属的关系,但私底下相处更像朋友。
经理姓赵,没来清远茶楼之前,在一家星级酒店当主管,兢兢业业工作,却一不留神成了高层政斗的牺牲品。麦穗当日伸出的援手,于他而言便是知遇之恩。
他年长几岁,平时也会和麦穗开几句玩笑:“我不会要被炒鱿鱼了吧?”
“只是弄明白了一些事情。”洁白纱布完全浸湿,缩成暗红一团,麦穗深吸一口气,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将它用塑料袋包裹住,丢进垃圾桶。
又说:“以后,招牌茶点不必再特意留出份量供应,后续怎么安排,你看着办。”
“你,不找人了?”
看麦穗如今黯然神伤的模样,赵经理有些后悔年前的多嘴,“没关系的,茶楼生意一直不错,前几天还谈妥了江宸集团的订单,多保留一道茶点不是问题,还是有客户专为这一口特色来的。”
“江宸?”
麦穗注意力落到此处,惊讶反问:“我们怎么突然和他扯上关系?”
江宸集团明面上是长宁商圈新冒头的黑马企业,但麦穗知道,那是周政珩为脱离周家,暗自注册运作的公司。
如今周政珩重新揽回家族集团大权,这家公司明晃晃挂在周阐意名下,可见其重视程度。
“有风险?”经理经验丰富,眼光独到,在签约之前做过深入背调,看麦穗疑似心有顾虑,又说,“目前只是初步合作,层次不深,后续如果有影响,我会及时止损。”
麦穗摇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家公司没问题,你多费心,没准能借此机会拿到更大的项目。”
江宸集团负责人能找到清远茶楼合作,周阐意与周政珩必然知晓,但却没有直接找到麦穗恰谈,多半已经在其他方面承情。
很大概率是因为周家与谢冯笙的合作。
伤口仍然在流血,按压过后还是止都止不住,若不是了解身体状况,麦穗都要误会自己罹患凝血功能障碍。
“伤口太深了,估计得缝针,我开车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
又有人将包厢门板敲响。
麦穗无暇顾及,赵经理的声音中气十足:“请进。”
小吴快步走进来,支吾其词:“麦总,楼下有位客人找您。”
经理心急,认为流血不止的情况耽误不得,摆摆手让小吴回绝:“你就说老板不在,谈合作也让他改日再来。”
小吴站在原地没动,表情欲言又止:“可是,他说是麦总的老公,您看……”
谢冯笙来了?
麦穗瞬间起身,扯出一截纱布,将受伤的手掌一圈圈包裹住,“帮忙把地上的瓷片处理一下,谢谢,我先走了。”
咚咚脚步声渐远,倩丽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留赵经理与小吴面面相觑。
—
清远茶楼一层。
拱形门隔出不大不小的空间,摆放一张二人位方桌。
室外薄雾弥漫,烟雨缭绕。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前长有青苔的灰白石板上,顺着细小沟壑,弯弯绕绕,汇聚成不规则的一汪。
谢冯笙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修长,宽肩窄腰,站在窗前,静静欣赏雨丝坠落地面。
单从背影,便能让人发散丰富想象力,幻想这是一位多么温雅倜傥的人物。
“你来了。”
稀松平常的一声问候,很轻,将谢冯笙的思绪召回。
他转过身,麦穗这才发觉对方手中握着一只白釉瓷杯。
“手怎么了?”
只一眼,谢冯笙便察觉到麦穗衣袖之下的异常。
那里鼓鼓囊囊一团,浅咖色风衣边缘冒出一抹刺眼的白。
手中茶杯随意放回桌案,谢冯笙将麦穗还在试图往身后藏的胳膊拽住,让那缠成馒头一样的手明晃晃摆在二人人面前。
男人面容阴沉,深邃眼眸中怒色翻涌,连带呼吸都有些粗重,温热打在她的头顶。
麦穗意识到自己这样不信任对方的做法极其错误,急忙柔声找补:“没,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划了一道小口子,擦些药很快就能好的。”
在她身后,服务生迎来送往继续各自的工作。
大概谁都想不到,一墙之隔,往日美艳张扬的面孔此刻被一种刻意揉造出来的乖巧讨好取代,那双狐狸眼更是无辜眨了眨,直直仰望着眼前的男人。
面对这样一张脸,再大的怒火恐怕都会顷刻消散。
可谢冯笙没有任何改变,薄唇更是抿成一条直线。
麦穗暗自腹诽:为什么从前百试百灵的招数如今不管用了?难道随着年龄的增长,男人喜欢的类型也会有所改变吗?
她正想着,缠绕着纱布的手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施力点恰巧落在伤口位置。
麦穗下意识叫了一声疼,看向谢冯笙的眼眸中不可控制蔓延出水雾。她小声抱怨:“你怎么突然这么凶?”
谢冯笙冷哼,直接断言:“纱布是来见我之前刚换的吧?几步路的距离,就能被血染红,你管这叫小伤?”
他紧紧攥住麦穗的腕骨,拉着人往外走,“还拖着不去医院,你是想要血尽人亡吗?”
得知谢檀烨出现在清远茶楼,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赶过来。
原本看到麦穗完好无损出现在面前,谢冯笙着实送了一口气,谁能找到麦穗自己憋了个大招,还要笑着在自己面前讨饶。
汽车在柏油马路疾驰,谢冯笙犹嫌不足,催促:“荣叔,开快点。”
“现在是晚高峰,你别为难老年人。”麦穗弱弱为荣叔辩解,试探性伸手,拉住谢冯笙衣袖一角。
第30章 赐我樊笼
谢冯笙正襟危坐, 仍旧静默不语,但也未将衣袖抽回,任由麦穗紧紧攥握在掌心中。
晚高峰的长宁水泄不通, 谢冯笙眸色晦暗, 直直盯着前方路况, 仿佛要凭此令前方车辆让出一条直抵医院的道路。
驾驶位上,荣叔与麦穗在车内后视镜中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伸出手指, 操纵控制台上的按钮, 将隔板放下。
细密雨丝模糊车窗外的霓虹, 厚重的玻璃将所有噪音拒之窗外。
随着荣叔的一番操作,车内空间霎时变得狭小, 两人不约而同保持着缄默。
恍惚间,麦穗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是紧张吗?麦穗觉得不是, 这更像是一种异样浓烈情绪的载体。
只是眼下情况, 容不得她思考太多。
“谢冯笙。”麦穗斟酌着用词,思考半天也只想出了他的名字。抓着衣角的手愈发用力, 手背中指指节下方,对应的那根骨头在薄薄皮肉下尤为突显。
半分钟后,谢冯笙的声音终于响起, 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麦穗,我没有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在反思自己哪方面没有做好,让你无法真正放松戒备,做到与我坦诚相待。”
麦穗低下头,将白皙脸颊埋在自然垂落的发丝间, 心情亦随之陷入无法言说的低落:“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我能理解。”
没有第三人的视线投注在两人身上,谢冯笙语气中带着温和,侧过身将麦穗的手拉过,包裹在自己的两掌之间。
麦穗没再多言,尽管两人已经相互袒露过许多秘密,也曾经在深夜寂静时分互诉衷肠,但要让她卸下所有防备,将底牌完全摊开在桌面上,还需要一些时间。
显然,谢冯笙能够理解麦穗心中所想,甚至他自己,也正在经历一些挣扎与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