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45)
作者:东以野
“诶,你要不要去洗手间?”
麦穗向谢冯笙示意,而后轻拍一下她的后背,纤细手指弯曲,朝门口指了指。
谢檀温半眯着眼,困倦到头脑不清醒,对麦穗这一行为感到迷惑。
我跟你很熟?
她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麦穗在谢家没有其他熟络的同性,又不能让谢冯笙陪着去洗手间,所以才就近原则考虑自己。
“走吧。”她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我带你去。”
台下发困的人不少,可谢老爷子仍端端正正在前方坐镇,听着戏曲腔调闭目养神,手也跟着在腿上打拍子,一副全心享受的模样,他们哪敢起身。
看她俩这般堂而皇之起身往外走,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身份是不同的,哪怕有了领头羊,亦不见有人亦步亦趋跟上脚步。
谢檀温带麦穗走出会客厅的正门,打着哈欠靠在一侧雕刻盘龙的石柱上,敷衍地朝左侧摆了摆手:“洗手间在那边,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啊。”
“我不想去洗手间。”麦穗毫不掩饰自己以此作为借口,实则为了混出来的事实,“我是看你太困了,正好也有些闷,所以才想着出来转转的。”
“这里虽然规矩多,但风景的确不错。”谢檀温轻唔一声,“好吧,我勉为其难带你逛一逛。”
如同正门一般,连通会客厅的同样是一段曲折长廊,尽头分出两条路,一侧铺设鹅卵石通往正门,一侧连接凉亭,其后是一扇用链条锁住的红漆大门。
第28章 赐我樊笼
长廊两侧摆放浅口花瓶, 不远万里空运而来的朱丽叶玫瑰经佣人精心修剪,拢成一束,在瑟瑟冷风中舒展绽放, 散发幽香。
每间隔五米, 白釉瓷瓶被一座小巧低矮的金色宝塔笼取代, 缕缕青烟缓慢上升,随之带出浓馥热意,将娇艳欲滴的玫瑰包裹。
两人在最后一道拐角处停下, 谢檀温俯身取出一支玫瑰, 捏在手中漫不经心甩动把玩。
“那里边是一座孔雀园。老头子前几年开始迷信风水, 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位大师,拿着八卦盘在京郊别苑转了个遍, 点明要将这儿隔断,养上两只白孔雀, 才能保证家族兴旺, 你说扯不扯?”
谢檀温低垂着眼睫,语调满不在乎, 透着对谢际中这一荒诞行径的批驳。
裸粉色美甲与花朵颜色接近,她似有一瞬间失神,将生长在墨绿花蒂上的花瓣一片片扯下, 沉沉吐露一声叹息。
谢檀温很快调整好情绪,那把攥握出汁液的花瓣扑簌吹散在料峭春风里:“还没来得及恭喜,新婚快乐。”
“谢谢。”麦穗摒弃商人一贯擅长的拐弯抹角,直接转移到自己想问的话题,“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或许我可以帮忙?”
谢檀温心领神会, 轻轻笑出声:“怎么?这是想要报答当年的解困之恩?”
“我不想一直亏欠人情。”麦穗不否认。
“恐怕你也无能为力。”谢檀温的手搭上一侧栏杆,踮起脚尖, 远眺雾气氤氲的连绵寒山。
此后,是长久的静默。
直到灰蒙蒙的天空中掠过两只白鸽残影,她嗤地一声笑:“报答就不必了,听闻清远茶楼有一道特色茶点,等哪日我得空过去尝尝,你请客吧。”
清远茶楼与清远花汀均是挂在麦穗名下的产业,这事圈子里的人但凡用心打听,都能知晓,算不得秘密。
麦穗没多想,笑眸如清溪浅弯:“随时欢迎。”
四下无人,麦穗靠在栏杆上,绷紧僵直的脊背亦跟着放松下来。
人工湖蒸出飘渺水汽,湖面映出绿树与建筑的倒影,随波纹徐徐晃动。
忽而,涟漪一圈一圈扩大,不知从何处游来两只鸭子,绒羽仍是鹅黄色,在水中不安抖动着翅膀。
“诶,你老公来找你了。”谢檀温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唇角带着调侃笑意,“这才多久就急不可耐追出来,是怕我害你吗?”
麦穗闻声回头,谢冯笙站在会客厅正门左侧台阶上,铅灰色西装笔挺,弯曲左臂上搭了一件同色系羊绒大衣。
相距甚远,麦穗隐约瞧见对方眸色深深往两侧张望,当即举起胳膊用力挥舞。
“在这里。”身后,谢檀温拔高声调替她呼唤,又沉声调侃,“我真服了你们俩,还没十五分钟,有必要吗?”
不等麦穗回答,谢檀温跟上她折返往回的步伐,说:“其实挺意外的,谢冯笙在集团拼了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他会选择一位名门望族的千金进行联姻,以此提升自己的可信任度。谁能想到他会是最疯狂的那一个。”
百年繁盛家族做后盾的同时,是失去追求爱情的自由。
这样不成文的规定,很少有人会主动打破。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仅仅为了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失去牢牢握在手中的金钱与权力,实在不值得。
麦穗泯然一笑:“可能,我运气好吧。”
“我看不见得。”谢檀温仿若洞悉一切,说得如此老神在在,语气中却又带着几分羡慕,“好好珍惜当下吧。”
说话间,谢冯笙走至二人面前,停下脚步。
“急什么,我又不会把她拐去卖掉。”谢檀温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恩爱,恢复往日毒舌,瞥一眼来人,转身就要走。
深灰大衣披上肩头,麦穗听见谢冯笙淡淡笑了一声,向那道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背影道谢。
谢檀温头也没回,扬长而去,只将胳膊抬起挥了挥:“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就行了。”
三人重新落座没多久,戏曲表演正式结束。
演员退场后,谢际中率先起身,在佣人的指引下去往晚宴厅用餐。
谢冯笙接到特助徐向松的电话,需要紧急赶往公司处理突发事务。他在谢际中面前回了话,带麦穗提前离开谢家老宅。
—
这天之后,阴沉天空再难负载乌云盖顶的压力,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在一周连绵春雨过后,长宁迎来真正的春天。
蓝山公馆内,树木枝干抽出嫩芽,桥下溪水也不再需要温泉引渡。
金乌高悬的一天,麦穗吩咐佣人将温室花房的挡风盖布取下。
阳光自穹顶洒落,温控系统兀自工作着,将花房的温度与湿度控制到最适宜的数字。
白色阶梯架上,掩埋在砖红色花盆内的种子经过约莫两周的精心照料,冲破坚硬外壳,悄无声息生根发芽。一点新绿拱起深棕土壤,蜷曲叶子颤颤巍巍探出身。
若是旁人,单凭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朦胧绿意是分辨不出的。可麦穗不同,这样的种子曾遍布山城那间毛坯房后,开垦出来的小块菜地。
只需一眼,她便可以断言这是麦苗。
麦穗拿出手机,将其中一盆捧起,摆放在光线最充足的位置,耐心选好角度按下快门键。
微信界面中,图片发送给两人——谢冯笙与谢芜莓。
前者似乎正在开会,五分钟后仍静若止水,没有回信。
谢芜莓则热烈许多,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对麦穗的视角构图大加赞扬之后,表示自己每天的枯燥生活无聊透顶,旁敲侧击地询问麦穗什么时间可以再次去到平安疗养院。
长宁市政府近期预备组织主题赏花节,商旅结合的模式面向外界,公开招标广告位。麦穗这几日正为此事奔波,实在不敢轻易许诺,免得谢芜莓提前期盼许久,又因为她的计划调整而愿望落空。
她只得安慰商量:“最近有些忙,我先用同城快递给你邮寄一份礼物,等空出时间再过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