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29)
作者:东以野
“负责太和西里住宅区开发的老总与谢氏有过合作,调取监控还算容易。”荣叔说,“小麦你怎么没联系我,谢总不在长宁,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是我可以过来帮忙。”
反问糊弄谢冯笙那套方法,不适用于眼前这位老人。他看上去精神抖擞,但的的确确头发花白,上了年纪,还曾多次对她施以援手,于麦穗而言,荣叔便是长辈。
麦穗想了想:“当时情况紧急,脑子乱糟糟的,我忘记了。”
荣叔没在意地摆手,示意她别停筷子趁热吃:“谢总如今回来了,你出院以后还要回自己的家中吗?”
“我…我还不知道。”弯曲搭在瓷碗边缘的白玉指节动了动,麦穗犹豫了。
回太和西里是因为不习惯,想要到安全地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这事是瞒着谢冯笙进行的。
可眼下的情况,他必定早已知晓,却没询问,是出于何种考量。
荣叔说:“后天就是除夕,你们结婚了,还有分别独自庆祝新年吗?”
麦穗没回答荣叔的问题,沉默地吃完一餐宋姨特意准备的病号饭。荣叔了然,将空餐盒叠好,告别离开。
病房再次空了,静悄悄的让人害怕。
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超薄电视,麦穗按开控制开关,找出遥控器回到病床抱着被子,百无聊赖地调换节目。
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正是广告时间,翻来翻去调到了动画频道。右上角有节目预告,19:35播放动画片《虹猫蓝兔七侠传》,麦穗的手停在这里。
—
谢冯笙在半小时后推开了病房门。
彼时麦穗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靠在摇起的病床上。
腰肢向左侧弯折,脑袋却枕在枕头的右侧,面向电视屏幕,眼睛半阖着。
“困了?”
谢冯笙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怀中抱着的一束红玫瑰递给麦穗,“节日快乐。”
这一瞬,她猛然清醒过来,明知故问道:“什么节日?”
谢冯笙薄唇轻扬,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花店老板,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
言下之意十分明确。
两人在一起总是这样打太极,似乎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坦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是啊。
情人节并不属于被一纸契约绑在一起苦命人。
她认得清现实,谢冯笙比她还要清醒。
将两人局囿于此,做着让人误会的事,却固执得不肯说一句与暧昧情愫有关的话。
麦穗顿了顿,将话题转移:“不知道清远花汀怎么样,今天是客流量最大的一天,我原本说好要过去的。”
她的手机电量耗尽,下午借了护士的充电器,开机后给陈见夏发了消息,却没收到回信,是有些担心的。
“宋姨的女儿寒假回来,今天过去帮忙。”谢冯笙怕她觉得不妥,又说,“除夕夜守岁红包,我会给她多发一些。”
难怪。
麦穗道:“谢谢,我来给她包吧。”
谢冯笙没反对:“我会帮你转交。”
这话默认了她要在医院里度过今年的春节。
“谢冯笙。”
沉默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泠地喊他,像是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积雪结成了冰,被铁锹铲起,与保留下来的冰面发生碰撞。
“帮我办出院手续吧。”
第17章 赐我樊笼
情人节夜晚九点, 麦穗坐上那辆黑色奔驰的副驾驶位,将胸前安全带系好。
方才她说要办出院手续回家,谢冯笙只思索片刻便点头同意, 拿上那厚厚一沓病例单, 转身走向护士站。
这幅鞍前马后的模样, 麦穗不由疑心自己的提议是否正中他的下怀。
她没有矫情,心安理得惬意享受,将身上的病号服换下, 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
直到谢冯笙折返, 将臂弯处那件黑色大衣披在她身上, 麦穗眉梢上挑,问道:“准备这么周到, 如果我没提回家的事,岂不白费功夫。”
谢冯笙替她拢了拢领口:“难道我就不会开口说话吗?”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嘴, 麦穗暗自腹诽, 跟在他身后乘电梯下楼。
回程并没有走往日麦穗熟悉的那条路,街道两侧梧桐林立, 枝干萧条,只挂着零星几片枯黄树叶。
麦穗将车窗降下一道缝,任由冷风肆虐来袭, 将额前碎发吹得凌乱。
“刚出院就吹风,对身体不好。”谢冯笙瞥她一眼,淡声提醒,语气中满是不赞同。
麦穗不以为然,反要故意与他作对, 又将车窗降下两三厘米:“我是胃病,不是高热。”
“冷风灌进胃里, 会胀气。”趁等红灯的间隙,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从方向盘上挪开,将中控台控制车窗玻璃上升的按钮按下,锁住,“你不要闹。”
想法落空,麦穗往唇角下压,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手肘撑在一侧扶手上打瞌睡。
片刻过后,又去喊他:“谢冯笙,你究竟是怎样知道我生病住院的?不要推到荣叔身上,我已经问过了,他表示是你先觉得我发生了意外。”
她问得如此直白,将所有能找借口的路通通堵死,一副势必要让他吐露几句真言的架势。
只可惜,谢冯笙并未喝醉,不会按照她铺好的方向走。
他笑了笑,反问:“你觉得呢?”
“你不会找人跟着我吧?”无怪乎麦穗想偏,与谢冯笙糖瓜似的黏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给她讲过不少圈子里的手段笑谈。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惜我之前没有想到。”
这就是否认了。
麦穗一时不知从哪里找方向,汽车停在红绿灯的路口,余光里人行横道上一对情侣一前一后穿过马路,到达对面后,女生故意加大步伐,没抱花的那条胳膊甩得极高,将低声讨好的男生落在身后,高昂着头,宛若一只斗胜的天鹅。
脑海里莫名闪过一句歌词: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女生知道男生一定会追上来哄她,所以可以恰到好处地耍些小脾气,但她和谢冯笙不同。
他们是因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由不得她拿乔,她得顾大局识大体。
或许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又或者被谢冯笙这番十拿九稳的模样气到,麦穗忍不住那话去讥他:“捂得这样严实,涉及到商业机密了吗?”
看似始终气定神闲的人,内心波浪翻滚,早已滔天。
他一向不擅直言解释,商场如此,生活亦如此。
作为领导者,谢冯笙只需对当下情况冷静合理地分析,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无需说明缘由,那些将他奉为圭臬的下属自会如实照办。
眼下这种感觉,新奇又陌生。
谢冯笙直视前方,在道路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将车速提快:“我看了你的微信。”
丢下的这句无厘头的话,麦穗反复揣摩,肯定道:“可我根本就没有发朋友圈动态,你从哪里得知。”
“自己想。”
黑色奔驰驶入蓝山公馆别墅区,通过门牌号为8的铁艺栅栏,停在车库里。
两人的对话亦因此戛然而止。
谢冯笙体贴地从车头前方绕过,替她打开车门,动作熟练却不自然,好似有些紧张。
这种情绪出现在他的身上实属不应该。
宋姨本已睡下,听到车子声响,披上厚重大衣站在主楼门口迎接:“怎么不提前打电话回家,冰箱里有今天新包的馄饨,我去下两碗。”
麦穗不好意思地摆手:“我们临时决定回来的,您别折腾,我们……”
“谢谢宋姨,我正好饿了,就惦记您包的馄饨呢。”谢冯笙大半个身子藏在麦穗身后,打断她的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