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28)
作者:东以野
无怪乎两人紧张,圈子里的公子哥与富家千金平日贪玩随性,但在这件事上保持着一定的警觉,毕竟周家直系有过被绑架劫持的先例。
收到确切消息在一个小时以后,谢冯笙已在独自驱车返回长宁的路上。
荣叔全然不似方才接听电话时那般紧张,却仍有些沉重:“有结果了,小麦现在在医院。”
听到“医院”二字,谢冯笙原本应该坠落的心脏又高高悬起,汽车在路边紧急刹停,抓握方向盘的双手用力收紧,手背上青筋显露:“怎么回事?”
“急性肠胃炎,现在在医院挂点滴。”荣叔叹了口气,“跟你一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谢冯笙闭了闭眼,旋即踩下油门,对手机那头的人吩咐道:“宋姨已经来了吧?等天明,让她煮些小米粥,做点易消化的早餐。”
荣叔道:“已经起来了,现在正在厨房忙碌。”
“路上开车当心,我已经在准备了。”宋姨声音由远及近,“等做好我就给小麦送过去,你别着急,一定注意安全。”
“谢谢宋姨。”谢冯笙低声回她,语气并无敷衍。
谢冯笙沉思回忆良久,麦穗亦是如此。
思来想去,还是问出那句深埋许久的话。
“我们,不是合约婚姻吗?”
第16章 赐我樊笼
长久沉默过后。
“是啊。”谢冯笙难得开口, “但我们并不只是有这一种关系,你还记得吧?”
麦穗直直看过去,试图通过他脸上的情绪揣测出这句话的用意。
只可惜, 谢冯笙早已恢复平日模样, 唇角携笑意, 眸色含冷光。
“记得。”麦穗垂下眼,低声喃喃。
聪明人的对话点到即止,谢冯笙没主动剖析, 麦穗亦不会追问。
她深呼吸一下, 上半身的起伏带动着谢冯笙的手掌一起, 恍若两人生命的短暂相接,“你这样直接赶回来, 临市那边的工作不会有问题吗?”
“小徐在那边,如果有处理不了的问题, 我再过去。”谢冯笙终于收回手, 转身将床头矮柜上的饭盒取来打开,递给麦穗, “已经九点了,应该饿了吧,趁热吃。”
难以想象, 他纡尊降贵照顾人,竟会有一种得心应手的错觉。
病床一侧的桌板被支起,小米粥与易消化的吃食小菜一字摆开。
他说:“你先吃,有事喊我,或者按铃叫护士。”
“哎, ”麦穗见他转身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一角, “你吃过了吗,一起吧,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不必,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谢冯笙顺着她拉他的力度坐回椅子上,语气和缓不少,“你吃完把饭盒放柜子上就行,好好休息,下午会有医生过来再帮你做一次全身检查。”
“那你呢?”谢冯笙的脸色并不好,有种病态的苍白,“你一夜没睡,先休息吧。”
“放心,我会的。”
谢冯笙真的走了。
颀长落拓的身形消失在病房门口,麦穗仍愣怔保持原来的姿势。
难言的不安蔓上心头,她快速眨眼几下,总觉得谢冯笙有事情瞒着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麦穗自己先笑了。
多稀奇。
谢冯笙瞒着她的事情不止一两件。
或许该换一种说法,她也只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浅薄地了解一些皮毛而已。
当天下午。
络腮胡的外国医生出现在病房时,麦穗刚睡醒,直起身体坐在病床上打了个哈欠,顺便伸懒腰松泛筋骨。
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嘴里说着麦穗听不懂的流利外语,宽厚手掌跟着上下比划。
站在他身侧的谢冯笙时不时点头回应,偶尔用同样陌生的外语回答一两句,麦穗据此推断两人讲的是德文。
“你好,我是谢的医生,你可以叫我约翰。”约翰伸出右手,用带有口音的汉语同麦穗问好。
“你好,我是麦穗。”
约翰与她握手:“我知道,听谢提起过,你的身体同样不太好。”
同样?
还有谁的身体不好?
麦穗疑惑未解,却也没想向约翰寻求答案,而是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谢冯笙。
“医院设备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开始检查。”谢冯笙躲开麦穗的视线,朝跃跃欲试,想要继续攀谈的约翰道,“你不是讲今天还要约会。”
约翰举起双手放在脑后,懊悔低咒一声:“我们开始,快速的。”
又一番检查过后,结果要等到明天才会出来,左右打过吊针,麦穗现在没有疼痛的症状,便没让化验科加急。
送走约翰,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
谢冯笙看眼腕表,问:“饿不饿。”
“还好,你呢?”
谢冯笙也说还好,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又说:“晚上想吃什么?”
“你也在这里吃吗?”
“不,我得回去一趟,一会儿让荣叔给你送来。”谢冯笙站起身,将脱下的大衣穿好,“晚上我会来的。”
放在纯白被子上的手蜷起,将一小块布料扯皱,麦穗低声道:“你不用这样的。”
为了作戏,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谢冯笙长身玉立在病床前,垂眼看她:“麦穗,得这个病需要平时注意饮食,悉心调养。”
末了,他补充:“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说完匆匆走了。
也许是没了疼痛的折磨,麦穗得以腾出心思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谢冯笙从哪里得知她生病住院的消息,又为何会在深夜独自驱车赶回来。
这一整天,从普通单人病房转到VIP病房,胸前铭牌上写着院长副院长的教授排着队过来查房。
麦穗很清楚,这都是沾了他的光,见识到如此兴师动众的气派场面。
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初春天色暗下来得早,不过六点,便已黑漆漆一片。
麦穗掀开被子下床,将棉织拖鞋趿拉上,踱步到窗边,徒手擦去眼前带着霜冷寒意的水珠。
医院的VIP病房在顶层,视野宽阔,足够俯瞰中城区的风光。
华灯初上,霓虹光影闪烁,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有一辆黑色迈巴赫属于他。
现如今,落在她的眼底,都变成难以分辨的黑色一点。
两人仿佛完成了身份对调,她成为抬手执棋的那个,立于高处,谈笑垂眸间,轻描淡写落下一子。
但麦穗太了解谢冯笙了。
他总是这样,给旁人一切尽在你股掌之中的错觉,只待你放松警惕,毫不设防地同他攀谈心际。
那便是他要收网的时刻。
麦穗眨着睫,食指在另一块没被拭去水痕的玻璃上挪动,细细描绘。
她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该写什么,心不在焉,漫不经心,听凭直觉的创作却有了雏形。
那是山城一棵历经数十年风雨的泡桐树。
荣叔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此等场景。
“小麦,你怎么下床了。”荣叔拎着保温盒,将房门关闭,轻车熟路走进来。
麦穗回过头,见到那张熟悉的和蔼面容,跟着笑了,“我已经好多了,劳烦您跑一趟。”
“应该的。”这间单人病房带有客厅,荣叔将餐盒放在沙发前的实木长桌上,“在这里吃可以吗?”
麦穗连连点头:“其实我还没那么饿。”
“饮食得规律,胃病要靠养的。”荣叔替她将食盒摆好,又说,“你不要学谢总。”
麦穗捧着药膳汤羹的碗,小口抿着,状若无意地问:“我生病的事,您从哪里知道的?”
“谢总跟我讲的。”荣叔脸上笑眯眯,好像来此一遭,专门为了回答她这句疑问,“昨夜,不,应该说今日凌晨,谢总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出了意外,让我帮忙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