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里(22)
作者:东以野
岑淮颂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如此轻描淡写,将这一页轻巧翻篇。
至少,要流露出些许欣喜的。
在麦穗的注视下,岑淮颂又点燃一支烟,雾白的烟模糊了他的面容,他说:“我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你可以走了。”
他并不会因此否认自己的判断,反而在心中感叹她的演技高超,不能从那张如玉脸庞上窥见几分失态神色。
只是,岑淮颂并未注意到,麦穗掩藏在重叠裙层间的手已然攥紧,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白,足以证明主人压抑克制的情绪。
三楼书房里,谢冯笙还不知自己曾经的言论掀起轩然大波,一如往日一般静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
他的身侧坐着冯成山,对面则放置一把紫檀木太师椅,扶手上靠着一根纯金打造的虎头拐杖。
“不知亲家今日造访,有失远迎,实在抱歉。”端坐在太师椅间的老人眉发鹤白,一双细长的眼中,眸光凌厉,直直射过来,实在难以看出欢迎意味。
他是谢冯笙的祖父,谢际中。
冯成山本就看不惯他平日道貌岸然的做派,中年丧女后更是数度后悔,将女儿嫁入这座吃人的山。
当年事出,冯成山火急火燎赶往医院,却见到令他手脚冰凉,怒火中烧的一幕。
床榻上只剩一口气的女儿,保温箱中因为孱弱哭声近乎于无的外孙女,还有倔强站在病床与保温箱之间,面容冷寂的外孙。
以及那个权力至上的女婿,人生座右铭便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那一刻,冯成山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描述自己的悲痛心情。
事发之后,他多次登门造访,为了两个孩子,并未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作为交换,冯有仪生前夙愿得偿,遗体被送回麦城的村庄,长眠于儿时攀爬的桃树下。
如今谢家祠堂供奉的,只是一块并不被他承认的牌位。
自那以后,冯成山再未踏过谢家门槛,他自不会想到有今天。
“劳你记挂,迎接就不必了。”
谢际中到底年老,自知不适应久坐,逞几句口舌之快后,便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那日那么多通电话都没把你劝住,到底是做了话事人的缘故。”
谢冯笙端起茶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自带滤镜,价值千金的名贵茶水喝进嘴里,竟比不上在麦穗家中喝到的半分。
他放下手中的茶盅,表情敬重而语调冷淡,显得十分违和感:“祖父,我这样做并非冲动行事,而是经过多重考量。”
“是吗?”谢际中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把多年前援助计划重点资助对象娶回家,我竟不知,这对集团发展有何益处。”
“资助对象只是她走出山城的第一层身份,比这更重要的是她在此之后为山城做出的贡献。”谢冯笙缓缓道出前因后果,“如今时代.政.策变化,谢氏从前的形象并不利于后续与相关部门的合作,想要扭转局面,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周家比我们消息灵通,看似毫无变化,实则将发展重心转移到了临安,此时我们不做出改变,难道要等到他积攒实力,卷土重来?”
“周家底蕴庞大,如果不是周政珩为了一个女人自断根基,如今长宁商圈谁说了算还不一定。”谢际中眼仁浑浊,透着不健康的灰白,轻嗤一声后话锋调转,意有所指,“冯笙,要记住自己名字的含义,你外公家族虽然落败,但你身上还流着冯家的血,不要忘本。”
话说得意有所指,冯成山并不领情,直言表明态度:“你们谢家做过的事,心里最明白。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她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过,只要两个孩子平安快乐就好。冯笙有什么本事,会取得怎样的成就,能否做好上位者应尽的职责,我都不在意,只要如他心中所想就好。”
谢际中闭上眼,右手因为水肿,本应褶皱的皮肤撑得透明。他抬手,紧紧攥住虎头拐杖的顶端,支撑着站起身。
“走吧,该去迎客了。”
这提议正中下怀,谢冯笙跟在两位老人身后,自书房走出。
会客厅内,麦穗被岑淮颂那不知真假的消息搅得心烦意乱,又不想应付见她进来,跃跃欲试想要前来搭讪的宾客,索性端了一杯红酒,找了角落位置的沙发坐下。
刻意冷着一张脸,将诸位试图上前的人唬住,不敢轻易打扰。
她心中思绪万千,奈何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一切都如同海浪卷携而来的泡沫,梦幻而不真实。
那两份合同,她只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仔细翻阅,实则所有时间都在走神,根本没注意赠予条款那部分的全部内容。
他真的……
真的在协议中给了她那么多?
名利、金钱与地位,对麦穗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在意的始终都是谢冯笙的态度。
“你是谢冯笙的老婆吧?”
一道清泠女声自耳畔响起,带着浅浅笑意。
这笑中并未掺杂恶意,只是带着单纯的好奇。
来人面容姣好,五官深邃,典型的浓颜系美人。她身穿一件香槟色抹胸礼服,裙长只到膝盖,麦穗见状答非所问:“你,不冷吗?”
“趁着还年轻,参加宴会哪有不挨冻的。”她似坠落地面的流星,砸到麦穗坐着的沙发上,手肘动了动,触碰麦穗的胳膊,“不要转移话题,你是不是谢冯笙的老婆?”
“……算是吧。”麦穗犹豫回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噘着嘴抱怨,声音逐渐减弱,到最后掩唇凑到麦穗耳边,眼睛睁大,表情惊喜,“不会,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想象中的是怎样?
麦穗皱了皱眉,没将这个话题发展下去:“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女人当即嘴角扬起弧度,“我叫虞筝。”
“很好听的名字。”
虞筝毫不客气,仿若与闺中密友闲谈,一掌拍在麦穗腿上:“哪里好了,筝,风筝,这辈子都要被别人攥在手里的,有机会我一定去把名字改掉!”
“不说我,你怎么那么想不开,跟谢冯笙结婚。”虞筝满脸好奇。
麦穗不喜应酬,也知今日来宾非富即贵,怠慢不得,遂耐心陪聊:“合眼缘,就嫁了。”
“糊涂啊!那张脸的确拿得出手,没必要为了肤浅的东西搭上一辈子幸福啊!”
“什么?”
麦穗被她无厘头的话搅得一头雾水,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嗡嗡响,控诉超负荷运转带来的不适。
她问:“不好意思,你是?”
虞筝“啊”了一声,面露懊悔之色:“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就是传说中的绯闻未婚妻,不过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甚至在偷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后,试图打飞的逃跑。”
表情浮夸,麦穗被她的情绪感染,紧悬的心脏暂时放下,绷直抿紧的唇向上勾起一道弧度:“我没误会。”
“幸好你把他收了,这段时间我可遭老罪了。”虞筝是天生自来熟,这一会儿功夫便自然而然挽上麦穗的胳膊,“但凡谢家有点风吹草动,名媛圈那些跟我不对付的,都要暗戳戳发好几条动态暗讽,我真的很想说,我跟他没关系啊!”